晋祠春秋 □丁文波

这世间事,想想很是有趣。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靠着缘分,人与物的相遇,谁又能说不是因缘际会?我就常常在走错路的时候看到不一样的风景,遇到一些平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遇到的人或事。就如此刻,我与晋祠,因错过去平遥的车,得以有时间与晋祠不期而遇。

沿着晋祠的中轴线慢悠悠往里逛,渐渐映入我眼帘的,是陈旧却依然坚固的亭台楼榭、雄伟庄严的大殿庙堂,古老的树木,风蚀过的碑林。我只觉浓浓的古风迎面扑来,似乎是一瞬间,浑身的细胞开始欢跃。那一刻,我可以肯定地说:这是我目前见过的,最早最完整的建筑群体。

我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一步步走过晋水桥。站在大殿门口,大殿外雕梁画栋的木构建被蒙上厚厚的油灰,几乎看不出原有的色彩。斑驳的木柱上分别盘着造型朴拙的木龙。老师曾教过我,看龙的年代,一定要观其爪,最早的龙是三爪,清代后渐成五爪,因此,我分析此木龙不早不晚,大概率为唐宋年间。后得知,木龙为宋代所刻。

通过木栅栏,见到殿中端坐一妇人,侧立几十名仕女,塑像神态各异,顾盼生姿。只是塑像个个也都蒙着黝黑的灰尘。旁边有导游说,这些历经千年的香灰,早已侵入塑身,与之融为一体。我越看越觉金贵,那上面覆盖着的是一轮轮的年岁啊。想象香火旺盛时的场景,善男信女手捧大把供香,大殿内烟雾缭绕,仕女们半隐其身,如同置身仙境。

此处是周武王姬发之子叔虞的母亲邑姜之殿,而这邑姜竟是姜子牙的女儿(或是干女儿)。因此,晋祠最早应该建于西周年间。从有据可依的资料上得知,北魏郦道元所撰《水经注》和北齐魏收所撰《魏书·地形志》曾分别有“沼西陈山枕水有唐叔虞祠”和“晋阳西南有悬瓮山,晋水所出,有晋王祠”的记载,并且说到当时晋水侧建有凉堂、水上结有飞梁桥、树木交荫,游人如织。由此可推,至少在1500年前的北魏,晋祠已蔚然大观,是闻名遐迩的游览胜地了。

晋祠里各处庙堂众多,其中有一泉曰“难老泉”,难老泉晋祠三绝之一。难老泉俗称“南海眼”,出自断岩层,终年涌水,北齐时有人据《诗经·鲁颂》中“永锡难老”之句起名“难老泉”。泉上有亭,亭上悬挂着清代学者傅山写的“难老泉”三个字。当年李白来到这里,曾赞叹说:“晋祠流水如碧玉”。晋水有三个源泉,一是善利泉,一是鱼沼泉,一是难老泉。难老泉是三泉中的主泉,晋水的源头就从这里流出,长年不息。看着身边汩汩外冒的泉水,再四下观望眼前这些数量众多却并不显密集的大殿祠堂,想象千年前,怕是青衣文人,白衣侠客皆往来频繁。

周柏唐槐,二者都是晋祠千年古木的代表。周柏是周代种植的柏树,茂盛葱郁,位于圣母殿北侧,原先本有两株,名为齐年古柏,如今只剩这一株。唐槐是唐代时种植的槐树,位于水镜台前,是晋祠古树中最繁茂的一株。每到春夏之季,树绿荫浓。眼前所见的周柏,3200年树龄,因年老而横卧在大石上。每至春天,匍匐在大地上的枝叶依然苍翠茂盛。

大树是有神性的,它关注着每一位从身边走过的游客。几千年来,它见过太多名家大儒,百姓人家,它还亲见了李世民的起兵,以及他那帮瓦岗寨的兄弟们。以至,李世民把这里当作他的第二故乡,亲自写下了晋祠碑铭。令人惊奇的是,全篇1000余字的“晋祠铭”,40个“之”字,12个“不”字,竟与《兰亭序》一样,写法各异。我在碑前站立许久,一个“之”一个“之”的对比,看久了,神思恍惚,仿佛太宗就立于眼前一般。

不知不觉,我独自一人竟在这千年古祠转悠了整个下午。北方的天气干燥寒冷,一入冬季,旅游景点的游人便也稀稀落落,因此,各殿堂庙宇也都提前关灯掩门,由着参观游览的人自愿进出。

从圣母殿及唐叔虞偏殿出来后,因天色渐暗,便开始加快步伐,生怕错过古祠里的每一处地方而留下遗憾。在舍利生生塔的南侧,我先后进入两个殿堂,均在进门时听到殿内两声鸟鸣,闻之心中莫名喜悦。因不忍离去,便驻足回望舍利生生塔,此塔七层,初创于隋朝。宋代重建,清代又建时,发现塔基下面有石匣,匣中有银函,函内金瓶中有舍利子。查看资料,得知隋开皇年间敕晋阳释迦牟尼舍利子一粒,安放于晋祠浮图塔下。那么,函内金瓶中的舍利子,有一枚定是释迦牟尼舍利子。

晋祠背后的悬瓮山,山上有瓦岗寨,太原是李渊李世民父子兴兵的地方,李氏父子兴兵前在晋祠叔虞神像前祈祷,并将叔虞封地古唐国定为新国号,可见对晋祠,确切地说是对周朝的礼敬。

回城时,与接待的小杨说起此事,小杨说:山西是文物大省,地上文物占了全国总额的百分之七十三。我说我信,且不说其它了,只这晋祠,已经完全震住了我。只是,可惜了,这北方的气候。小杨说:干燥吧?没办法,我们这儿挖煤。我说我知道啊,煤老板不都在山西吗?这挖煤跟干燥有什么关系?小杨说:一吨煤二吨水。煤在水下,挖煤,水便漏下去了,我初来太原时,汾水可大了,现在你也见到了,静静的一条河,还都给冻着了。平日就不大下雨,如今连场像样的雪也是多年未见。我听着忽然心生怜悯,但我怜悯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许都习惯了。正想着,鼻腔有些干痒,我顺手用指背横抹过去,不经意间,竟然见到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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