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语看变化

□刘干

我家老宅前后有两进房，中间连着院墙，墙面长达60米。因老宅位居村中，我家的院墙也就成了村里的标语墙。听父亲说，“打土豪，分田地”是这堵墙上最早的一条标语。新中国成立后，这条标语就被“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替代了。

那个年代，农村信息闭塞，人们大多是从标语中捕捉到新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像“美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就是反映当时国际形势和国内形势的一条标语。

我父亲是村里唯一读过私塾、写得一手好字的人，所以村里写标语的活儿就落在他身上。

有一天，我看到整日愁眉苦脸的父亲，一大早就刷掉了“先治坡、后治窝，先生产、后生活”的标语，换上“保证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到现在，我依然清晰记得，在写这条标语时，父亲仿佛换了个人，嘴里哼着戏，眉宇舒展开来，嘴角还挂着笑意。后来，父亲对我说，可别小看这些标语，每一条都有鲜明的时代特色，都是一面映射时代的镜子。

还真如父亲所言，当他在墙上写下“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时，全国正掀起“真理标准”大讨论，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大讨论中应运而生，它也成为广大人民群众理解、实践社会主义的行动指南。

那时读初中的我，在校门口围墙上也看到“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父亲说，这则标语预示着尊师重教的时代开始了。

接下来，当父亲把“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标语写在墙上时，全村人坐不住了，开始外出闯荡。到全国出现打工潮的时候，我村一部分人早就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在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的示范下，乡亲们都涌进了城市，散布全国各地。父亲也把家里几亩责任田托付给母亲打理，自己揣着借来的一万多元钱，先后到内蒙古、东北等地贩卖驴马牛，生意越做越红火。

一年后，墙上的标语又变了：“不管白猫黑猫，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父亲对此理解得更加深刻，他不再贩卖牲畜，而是用赚来的钱在县城开了一家装潢公司。从此我家生活驶上了幸福快车道，成为全村第一个住上楼房、拥有私家车的人家。

渐渐地，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写标语的事儿，也由专业的广告公司来承担。耄耋之年的父亲，该撂下刷笔、享受清福了。遗憾的是，前年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和他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那面标语墙。

去年秋天，村里要将一批闲置的土坯房拆了建文化广场，我家的老宅也包括在内。拆之前，村委会主任特意邀我回去看看。回到老宅，看着墙上“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建设和谐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标语熟悉的字体，我愣住了。村委会主任说，这是父亲生前最后一次留在墙上的遗作。听了此话，我眼圈突然红了。

如今，老宅得益于新农村建设，早已成为当下流行的文化书屋和健身广场。当年那面标语墙也被一块电子标语屏幕取代，上面滚动着“撸起袖子加油干，幸福生活都是奋斗出来的”等标语。

站在屏幕旁，我的思绪穿越到几十年前。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人民公社好”，到“发展才是硬道理”“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再到“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以及当下“关注民生，共享成果，提高全面小康认可度”……这些标语的变迁，正是时代发展进步的一个缩影，见证着国家从贫穷落后一步步走向繁荣富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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