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狗屎铁没用 胶东风物

王东超撰文/供图

狗头金是指天然产出的质地不纯、形态不规则的金块，通常由自然金、石英和其他矿物组成，自然金一般呈散粒状或不规则树枝状集合体，常因形似狗头而被称作狗头金。狗头金多是金矿附近富含金的地下水在生物富集作用下沉积形成的，所以发现狗头金的地方必须要有两个前提：一是金矿，二是河流。

我老家的村子西面，流淌的是黄县（今龙口）第二大河———泳汶河，其发源地位于黄、招交界的罗山北麓。招远是全国第一的黄金大县，其黄金储量约占全国的十分之一，而罗山则蕴藏着招远超过八成的黄金储量，故而被誉为“中国第一金山”。流经我们村的泳汶河向右划了个大弧线，水流至此变缓，每年夏天发大河水之后，这里都会沉积大量泥沙。河水退去，村里就会有人去河滩里淘沙金。

淘金要用到溜槽，和烧烤槽差不多的样子，两米多长，四五十厘米宽，下面有支腿，一头高一头低，槽底铺着麻袋或毯子等粗糙织物，上面压着木棍做的一格格梯子蹬儿一样的格条。将挖出的河沙倒在溜槽里，用水冲洗，冲掉沙石，留下比重较大的含金矿石，反复多次后，取下格条和衬垫物，把上面积存的矿砂冲洗到淘金盘里。淘金盘又叫金簸箕，是柳木做的，方形，浅底，敞口。摇金簸箕是个技术活儿，一般都是老人操作，蹲在水边，将簸箕内注入一定的水后，端起浸在河里淘米一样摆动，让泥沙顺水冲走，只剩下少量金粒和重矿石，慢慢淘去杂质，剩下的就是闪闪发光的金粒，大的有黄米粒那么大，小心拈起来，放到瓶子里。好的时候，一天能弄个一克半克的。我看得眼热，从家里掇来铜盆儿，漤澡的时候“吃老没儿”到湾底下搲来半盆泥沙，也照葫芦画瓢淘起来，忙活了半天，一粒金子也没淘到，只有金色薄片样的东西在水里漂着慢慢下沉，那是沙子里的金云母。

有一年，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风一样刮过：上游某村的某某拾到一块狗头金，好几斤沉。不同的人在转述这个消息时，提到的村庄和姓名虽有所不同，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人捡到了狗头金！讲的人满脸的羡慕嫉妒恨，听的人满眼的金光闪闪：那时候一两金子收购价八十多块钱，一个劳动日才拉几毛钱，好几斤的狗头金，天天吃猪头肉也花不完啊！

从此以后，我到河滩里玩耍，除了摸鱼捉虾外，还多了另一项任务：到处踅摸那些与众不同的石头，特别是形状像狗头的。这个习惯保持了不少年，我家里攒了一堆材质不同、形状怪异、五颜六色的小石头。上高中的时候，我差点报考地质院校，后来实在是和数学没有缘分，才转投文科。

知道“狗屎铁”这个词儿，还是拜小学老师所赐。那时候，每次考试都要冒着成为狗屎铁的风险———老师的考前动员，结尾必定是这句：“是狗头金还是狗屎铁，咱们考试场上看。”这句话总是让我们很难过，因为成为狗头金的时候真的不多。更让人悲愤的是，我们一直不知道狗屎铁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隐隐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毕竟是作为狗头金的对立面出现的。村里老人也会用“狗屎铁”来形容人。前街有个小伙子，招工去了煤矿，不知怎么成了跑外的供销员，回村之后，在西街头上，穿着新铮铮的衣服，梳着油光瓦亮的大背头，跟个城里人样儿嘞，天南海北好一顿“铺”。等他走了，有个老头儿嘟囔一句：“真是块狗屎铁。”感觉狗屎铁还有点“驴屎饽饽外皮光”的意思。

有一回上山挖兔儿菜，不经意间从草丛中扯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表面黄褐色，略带点绿头，上面布满了胡秫粒大小金色的颗粒，太阳一照闪闪发光。掂一掂，沉甸甸的压手，比平常的石头重了好几倍。我的小心脏剧烈扑腾了两下：该不会是狗头金吧，这下可?儿喽（赚大了）。

本着“财不外露”的古训，我把石块放在篮子底下，上面用兔儿菜盖着，一溜鞭光跑回家去，让奶奶给鉴定下。奶奶随手扔到一边，说：“这是块狗屎铁，你弄回来做什么！”一句话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原来这就是久负盛名的狗屎铁啊。但我还是把这块狗屎铁保存了下来，万一奶奶看走眼了呢？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和一个外地朋友谈及此事，朋友说：“我们那儿管黄铁矿叫狗屎铁，我家里还有好几块呢，不值钱。”上网一查，和我捡的那块石头一样一样的。黄铁矿是铁的二硫化物，化学成分主要是二硫化铁，一般将黄铁矿作为生产硫磺和硫酸的原料，而不是用作提炼铁的原料，毕竟炼铁用铁矿石效果更好。黄铁矿分布广泛，在很多矿石和岩石中都可看到它的影子，金矿也常伴生黄铁矿。因其浅黄铜色和明亮的金属光泽，常被误认为是黄金，故又称为“愚人金”。

狗屎铁有一身狗屎黄的外表，看上去和狗头金比较相似，惟其相似，把二者放在一起才有可比性，就像俗语说的“鲇鱼找鲇鱼，嘎鱼找嘎鱼”，要把长相相似的鲇鱼和嘎鱼放在一起比较，如果二者外观判若云泥，就失去比较的意义了。但相似的只是外表，内在品质则天差地别，一个是真金，一个是炼铁都用不上的废物，外在的似与内在的不似合在一起，才能形成张力，让人印象深刻。

也不能说人家狗屎铁是废物，这不客观。前段时间看《本草中国》，有个搞药学的老师给学生演示煅淬中药“自然铜”，又名“石髓铅”：把黄铁矿的晶体（药用者多为立方体）放入电炉加热至遍体通红，再放入醋里淬浸，然后再煅再淬，要九煅九淬，才可研磨入药，用于散瘀止痛，接骨疗伤。你看，自然万物，自有安排，在我们有限的认知下，任是哪一样，也不敢说人家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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