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瓜者，冬瓜也

在吾乡，对瓜类的叫法，不少与书面语相同，像苦瓜、黄瓜、西瓜之类的。但也有一些叫得很特别，譬如，茄子叫“矮瓜”；南瓜叫“金瓜”；丝瓜叫水瓜；冬瓜叫石瓜……你若是喊错了，会被认为不是本乡人。

我不知道，吾乡人为何要把冬瓜叫做“石瓜”。而“冬瓜”之名是有来历的，志曰：“冬瓜经霜后，皮上白如粉涂，其子亦白，故曰白冬瓜，而子云白瓜子也。”不管如何，约定俗成，我只得跟着叫石瓜了。

据信，石瓜起源于我国，大江南北广为种植，在云南的西双版纳，现在还有野生的石瓜，果实较小。从文献记录来看，秦汉时期的《神农本草经》已经有石瓜的栽种记录，三国时期张揖撰写的《广雅·释草》里也有石瓜的记载。南朝贾思协著的《齐民要术》则详细叙述了石瓜的栽种法：“傍墙阴地作区，圆二尺，深五寸。以熟粪及土相和。正月晦日种。二月、三月亦得。既生，以柴木倚墙，令其缘上。旱则浇之。八月，断其梢，减其实，一本但留五六枚。多留则不成也。十月，霜足收之。早收则烂。削去皮子，于芥子酱中，或美豆酱中藏之，佳。”

在吾乡，栽种石瓜跟贾思协所述差不多。早春即下种，收获则早些，七月已经收获，然后把地耕翻，稍后种秋火筒菜。吾乡种石瓜不在墙根，而在水田里，辟畦种。畦宽两米、长不限，四周开臼，点种。不插篱架，于中间铺上绿萁，绿萁是一种蕨类野草，乡人割了当柴火。瓜苗爬在绿萁上，瓜儿也长在绿萁上。栽石瓜要求不高，下几粒籽就长几棵苗，只是在下种时，熟粪中要加些草木灰，一则增加钾肥、易结瓜；二则可防止地老虎等虫害吃光嫩芽。过了幼苗关，石瓜便顺风顺水，边生长边开花边结果了。

贾思协说石瓜“一本但留五六枚”，吾乡人种的结不了这么多的瓜，每棵苗只留一瓜，多余的掐掉。到七月，暑气正旺，瓜叶变黄，一个个大石瓜躺在了绿萁上，看着很欣喜。长相粗猛壮实的石瓜，憨态可掬，外表裹上了一层白霜。不但有白霜，皮上还有一层毛刺，手摸着刺刺的，有点痒。与秀气的葫芦、妩媚的黄瓜比起来，石瓜简直就是瓜世界里执着丈八蛇矛的猛张飞，气势极其骇人。瓜田里摆着一块块大石头，这可能便是吾乡称之为“石瓜”的来由。

唐代诗人张祜，其母梦冬瓜而生之，遂以为名。钱塘酒徒朱冲和与张祜同科，但素不相能，朱冲和赋了一首《冬瓜诗》，专讽刺张祜：“白在东都元已薨，兰台凤阁少人登。冬瓜堰下逢张祜，牛屎堆边说我能。”张祜见诗后并未生气，一笑置之。却原来，冬瓜也成了挖苦人的武器。

石瓜外表实在是粗蠢，拿来讽刺人，也不是不可以，吾乡也有拿石瓜来埋汰人的习惯，如，把体壮个矮的人喻为“挫冬瓜”。但石瓜的内里则是细白如绵，很有“内涵”的。李时珍曰：“其肉肥白。其瓤谓之瓜练，白虚如絮。”此处之“练”，即谢朓名句“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之“练”。练，白绢也。而“其肉可煮为茹，可蜜为果。”则见石瓜的用处颇多，是为民间利物。

石瓜很高产，种一畦能结出几十只大瓜。我家种的石瓜，小的有七八斤，大的达十多二十斤，收获时一担担往家里运。那时候，母亲也叫我去帮忙挑石瓜回家，一担畚箕，每头母亲只给我装两只大石瓜，怕我摔坏了石瓜，我“呼哧呼哧”地挑回家，满头大汗。家里屋角落放置不下，还叠放在床底下，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闻到石瓜散发的微微香味。那个时候，粮食还紧张，拿石瓜来充当杂粮。

石瓜有多种吃法。清代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可荤可素者，蘑菇、鲜笋、冬瓜是也。冬瓜之用最多，拌燕窝、鱼肉、鳗、鳝、火腿皆可。”袁枚是吏禄者，有条件讲吃。我家只求有得吃，不至于饿肚子就行。所以，我家吃石瓜，都是清炒或者煲汤，简单。大概是天天吃石瓜，吃成“灾”了，竟致闻着石瓜味就反胃的地步。

后来，参加工作了，见多了世面才知道，别人家吃石瓜真的如袁枚说的一样，加了不少的荤肉进去做石瓜菜，那才叫吃石瓜。听听那些菜名：火腿冬瓜汤、鸭四宝冬瓜盅、金钱冬瓜盒、羊肉冬瓜盅、冬瓜鳖裙羹、奶油冬瓜条、什锦冬瓜盅等等。风味甚好，名堂也响亮，只是，高汤珍料夺去了石瓜的本味。我还是喜欢简单点的，如虾仁炒石瓜，或者鲫鱼石瓜汤，家家都能做的，还能吃出石瓜本真的味道。

“破甘霜落爪，尝稻雪翻匙。”当季的时候，不妨买些石瓜来吃，吃法不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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