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云峰/摄
◎宋鸿雁
成家立业后,最盼母亲来,又最怕母亲来。盼母亲来,母亲来了,我就心安,女儿就开心;怕母亲来,母亲来了,我就担心母亲受累,自己挨批评。
有一年七夕,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发现地面一尘不染,厨房灶具光洁如新,晾晒阳台上悬挂着新清洗的衣物……不用说,肯定是母亲悄悄来了。果不其然,母亲正在洗手间洗洗涮涮。
我赶紧夺过母亲正在清洗的抹布,让母亲去休息,我自己来。女儿看姥姥来了,一把抱住姥姥,撒娇说:“姥姥,你怎么才来呀?我都快想死你了!”顺势搂抱着母亲往沙发去休息。
母亲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疲惫,摸摸女儿的头,拉着女儿的手,看看个头,问问学习。我洗完抹布,出去陪母亲坐坐。我知道,我挨批评的时间到了。母亲轻拍着女儿的手,眼睛却看向我,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也知道你俩上班忙,还要管娃学习,没时间打扫收拾家。但也不能光等周末呀,每天晚上,做过晚饭,随手擦灶台,留点时间拖拖地,这样天天都很干净,周末也不累。”
我真是羞愧难当!“妈说得对!就按你说的来!”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母亲每回来,每回都要说到这个问题,我总是应承得好好的,实则很少落实,还是按自己的习惯周末统一打扫清洗,日常的时间会看看图书。
很快,母亲的目光被女儿的校服裙吸引了。孩子的校服裙有点宽大,有点过长,我就自己动手,凑合着给她把裙腰往里缝了点儿,裙摆往短缝了缝。自己的针线功夫自己知道,哪能和巧手的母亲比?母亲年少时,可是远近有名的巧姑娘,除过裁剪缝纫之外,更绣得一手好秦绣,绣得花鸟鱼虫鲜活活的。
母亲叹了口气,“你说,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笨手笨脚的女子?”挥着手好像不愿看到我似的,让我去取针线包。
我小声嘀咕着:“我们同辈的女孩子里面,我还算会点儿针线的,有些连针都没捉过。”当然,这话不能让母亲听到。
母亲戴上老花镜,选好同色系的丝线,穿针、引线、挽结的动作一气呵成。拆除了我原来的粗糙缝线,母亲细心地用手将校服裙边往内侧折进去1公分,并用指甲抠平,然后用细细的针脚缝边。缝好后,外边看不出来针脚,比缝边机缝得还好。
女儿看着姥姥做针线活,好奇地问东问西。“姥姥,你的针线活谁教的?怎么这么好?”
母亲透过老花镜片,看着女儿,“姥姥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做针线活了。也没人教,就是看大人咋缝咋绣,自己就琢磨,咋用针使线,慢慢地就越来越好喽!”
“那我妈妈成天看你做针线活呢,还是没有学会。”女儿故意扮出满脸嫌弃状。
“你妈妈一天光忙着学习了,哪有时间看我做针线活?她呀,就是个‘铁匠’!”有着美丽绣娘之称的妈妈,自然是看不上我的针线活的。“不像你,两三岁的时候,小小的一点点大,就成天拿线穿针缝纸玩。我的小孙女长大了,一定是巧女子!”母亲宠溺地挨挨女儿的小脸。
“噢!对了,姥姥小时候向织女乞过巧,所以比你妈妈巧!”母亲用手指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
女儿揉揉额头继续追问:“姥姥,啥是乞巧啊?”
“牛郎织女的故事听过吧?就是每年农历七月七日七夕,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时,女孩子们‘比巧芽’,向织女乞巧,这样就会心灵手巧啊!”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女儿。
“比巧芽?比巧芽?”女儿想不明白。
“你当然不知道了。‘比巧芽’就是在农历六月间晒上一碗豌豆,然后用井水泡上,放在既通风又不让太阳直射的地方让它生芽苗,这芽苗就叫巧芽。七夕当天下午,姑娘们把自己精心发制的‘巧芽’拿出来展示,并掐取最细最长的芽来穿针。巧芽能穿针的姑娘,就是心灵手巧的姑娘;若穿不了针,就是心愚手笨的姑娘。”
母亲说这番话的时候,手底下并没有停。她先用手量了量女儿的腰围,把裙腰两侧缝线拆开,往窄让了一些,然后麻利地飞针走线。不一会儿,裙腰也缝改好了。女儿一试,宽窄、长短刚刚好。
晚上,母亲专门准备了鲜花和水果,叫我和女儿一同向织女乞巧。母亲低声念叨着: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我双手合十向着夜空和银河祈祷:愿我和女儿能像母亲一样心灵手巧!女儿也很虔诚,不过她的愿望许在心里,对我和她姥姥保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一家三辈的女人,都奔波在生活学习的路上。曾说过母亲有一双巧手,擅长秦绣。结婚时,她送我的绣花鞋垫,上面精心绣着凤凰和牡丹,寄托着母亲的美好祝愿。绣花鞋垫实在是太精美了,一直舍不得用,更舍不得垫在脚下。最近不知瘦了还是鞋被孩子故意穿着踩松了,竟兜不住脚。取出一直舍不得用的绣花鞋垫,铺上刚刚好。母亲,您是一直希望我用的吧?希望它能保护我的脚,而不是只发挥它的观赏价值。
父亲过世后,母亲一下子老了。手也抖,眼也花,怕是绣不了花了,只好做做其它针线活。听闻我有可能要搬家,母亲冒着三伏天的酷热,买来上好的新疆长绒棉,忍着腰酸腿疼,跪在地板上,为我赶制新的褥子和被子。
母亲低着头,两侧的头发垂下来,额头的汗水顺着头发、脸庞不断流下来。母亲多次抬起老花镜,用手帕擦擦眼睛擦擦脸;有时转转脖子仰仰头;不时抬手捶捶腰。因跪在地上时间太长,缝完后,母亲半天直不起腰,也站不起来。
新褥子和被子被母亲细心地包裹在老粗布单子里,那老粗布还是我那小脚的慈祥外婆活着时织的,母亲一直舍不得用,这次也一并给了我。我何时搬家还是个未知数呢,母亲却想着趁她能干动活的时候,替我把被褥缝好,省得她那“拿不了绣花针的女儿”缝不了。
又快到一年七夕了,不知母亲最近可好?我的女儿如母亲所愿,是那样心灵手巧!只有我这个不争气的母亲的女儿,没有遗传上母亲的巧手,一直深以为憾!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是时候接母亲来呀,和女儿一起乞巧,一起学绣花,别让母亲的绣艺在我们这里失传了。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想起七夕,想起母亲,七夕何夕,今夕又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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