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山梁。风吹沟渠。风吹融融月。风吹板桥霜。
草木村庄,风是朋友。树梢鸣响天籁,一架蔷薇微动,放学归来的孩子缓行在田埂上。林木深处,几声竹笛随风而去。抬脚进村,木门半掩,炉灶峥嵘,数缕炊烟细。
老家的村庄,生命大都是草本的。捡柴禾,挖野菜,汲清泉,熬米汤。晓雾未散,晨露沾衣,有人提着篮子去菜园里摘菜;午饭过后,老者们摇着蒲扇,坐在村口老树下纳凉;一顿晚餐,黄昏时吃起,穿过清风竹影,直至月上三竿才散。远处山道上,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者,大都是沉醉夜归人。
老家的村庄,被庄稼包围着。麦黍稷稻粱菽,四面铺展,直抵天际。四月南风大麦黄,风吹稻花满村香,庄稼的生长离不开风;一夜连枷响到明,夜半凭枕听鸡声,村庄的生长也离不开风。谷仓堆着玉米,房檐挂着高粱,老藤上的丝瓜、葫芦在微风中摇曳,泛红的油桐、板栗于迅疾的风后,“叭嗒、叭嗒”地落在石板路上,让整个村庄都感到疼痛。
风,让一粒蓓蕾成长为一枚果实;风,见证一片叶子从眉眼舒张到拳脚大展。初春的早晨,万籁俱寂,某户人家的窗户上早早有了灯光,饭菜的馨香在风中跑来跑去,接着,门“吱哑”一声被拉开,一个身影慢慢消失在清冷的晨风里;临近晌午或傍晚,村口的老树飒然作响,树下总有人焦灼地张望远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顶风冒雪的归者,负重太多,步履蹒跚,风动两鬓,华发早生。
风,也像温柔的鞭子,驱赶着我们走向四面八方。小谷子去了深圳,小广子去了新疆,从小拖着鼻涕的狗肾成了大款,读书始终很牛的运子做了大官。偶有闲暇,我会跟他们通电话,奔忙的生活,让我们只能在电波中相见。
风吹老家,村庄渐老。如今的老家,多老者,缺少壮,步履悠徐,节奏缓慢。走进村子,老石板路豁豁牙牙,新水泥桥规制整齐,鱼鳞细瓦的房子,大都颜面沧桑,村内人家,也大都门户紧闭,阒然无声。透过花窗,可见苔痕阶绿,草色入帘。偶尔从房中走出的老人,素颜白发,一身布衣,像是从古书中走出来的世外高人。
在老家,太多的生命,如轻薄的草籽,一阵风后,不知所终。兢兢业业的篾匠,虎背熊腰的猎者,与我有同窗之谊的小圆子,送我一双花鞋垫的邻家女孩,他们的生命,就是被一阵阵寒风带走的。中年之后,从老家传来的消息,常常关乎疾病与死亡。风中的我,听到这些消息,也常常会临风流泪,黯然神伤;或仰视夜空,幽思良久。
风吹老家,杏花红,李花白,菜花黄,山河依旧,故人零落。站在村口,风动我衣,难道在这里,风才是我永远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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