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一种“几近消失”的文学

□新时报记者 徐敏

在当代文坛中，湖南籍女作家残雪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她的作品以奇诡的思想和另类的书写独树一帜，而她本人隐居云南深居简出，多年不与文坛打交道。即便如此，残雪在文学界仍是不可忽略的存在，近日，其新作《赤脚医生》问世，小说用文学的方法精炼而质朴地凸显出残雪的哲学观与自然观。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是“几近消失”的一种作家，而她的创作是一种“几近消失”的文学。

一本“惊世骇俗”的小说

《赤脚医生》是著名女作家残雪的最新长篇小说。

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是山村女赤脚医生亿嫂。她年轻时不甘平庸，外出闯荡，在县城的医疗培训班经过学习之后成为一名乡村赤脚医生。在行医过程中，周围村子的米益、灰句等人也跟随亿嫂加入赤脚医生的行列中来。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解释“赤脚医生”的事业，不仅赋予了这个职业从肉体上治病救人的功能，并且将其升格到村民们的精神信仰和心灵依靠。在小说中，“赤脚医生”这个称呼有象征的、有点神秘的含义，甚至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通灵者有可能凭借直观知觉到的一种理想主义的事业。

评论界对这部小说的评价是：“通过赤脚医生行医过程的描述，将大自然与人和人与人之间的真实的依存关系不断地加以披露，从一种崭新的角度来构建这种未来世界里的新型关系，其间很多描述惊世骇俗。”

用“惊世骇俗”这种论调来评价《赤脚医生》所展现出的光怪陆离和怪异诞妄的世界并不太夸张。书中随处有这样的描写：“在黑夜里，当亿叔睡着了时，亿嫂就开始在山里漫游。她到的那些地方，她不能确切地知道是什么地方。她感到，那些药草就在周围，有些甚至就在她的脚下。……巨大的灵芝菌长在洞口，发出幽光。她不敢去采那灵芝，她背起竹篓离开了。然而衣裳已经汗湿了，她摸黑起来换衣服。”“灰句要小勺向蛇精问好。蟒蛇看着女孩，显得十分友好。‘原来蛇精在为我们指路。我喜欢蛇精，它就像我的家人’。”“我同他说话是在十分钟前。你刚听到吗？如果你刚听到，那就说明蓝山人的时间同我们不一样。刚才我大概进入了他们的时间圈。”

这样的描述在行文中随处可见，让读者随着作者的描述在现实与虚幻、肉体和精神以及事实和怪诞之间往来穿梭，感受小说的曼妙和离奇。仔细读来，小说描摹的是未来的世界风景，但情节的描述又没有脱离“赤脚医生行医”这个现实。在“写实与新写实”的创作方法充斥的当代文坛上，残雪这种独一无二的描摹确实给人十分新鲜和猎奇的阅读体验。

残雪和她的“新实验小说”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一派被称为“先锋文学”的流派崛起，代表性的先锋作家包括马原、莫言、格非、残雪等等。他们受西方后现代主义影响，瓦解文本深度，阻隔文本与生活的联系，制造语言的迷宫，布置叙述圈套。不久后，多数先锋作家回归传统转向写实，用残雪自己的话来说，当前文坛中只有她自己还在坚守。不过她抛弃了“先锋文学”这个称呼，称自己的文学创作为“新实验文学”。

《赤脚医生》与残雪此前的小说创作模式和风格差别并不大，整体上是变形和超现实的。原华中师范大学校长、文学理论家王庆生主编的《当代文学史》中如此评价残雪的创作：“她总是有能力将下意识各种飘忽不定的情绪、欲望与变态心理物化为一定的情境，把自己体验到的那种变态感觉扩大后分发给不同的人物，以对人类本性的深刻洞察为基础，创造了一个完全变形的世界。”这些创作特点在《赤脚医生》中依然十分突出：可以随意穿梭在云村和牛栏山的空间和时间中的亿嫂，诡异出现的蟒蛇、蜥蜴、黄鼠狼等赋予了人类意念的动物，还有对赤脚医生的心理和精神依赖大过肉体医疗的村民们。残雪用自己的臆想创造了这样一个飘渺阴森的梦一般的世界，与其此前的作品《黄泥街》《苍老的浮云》等所使用的写作技巧十分类似。

与其此前作品情况差不多，《赤脚医生》出版后出现两极化的评价。赞者称其为当代文坛上另类的优秀写作，贬者则认为其情节虚无人物飘渺不知所云。事实上，即便残雪的创作是独一无二的，她作品的短板也比较明显：由于其创作主要植根于自己内心世界的某些特殊体验，因而有一定的封闭性。小说所提供的主要是某种深层体验的象征意象，没有明晰的逻辑连贯性，对读者解读文本构成了很大的障碍。说的更通俗一点，就是小说的故事性很弱。

诚如残雪自己所说，“我的文学是一种属于当下、也属于未来的存在。我这类作家不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从表面上都属于‘几近消失’的作家。《赤脚医生》也是我作为探索者，把在三十多年的追求生涯中所做过的事形象化。”

“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海外影响力

不仅其作品在当代文坛上独树一帜，残雪的为人和处事方式也显得和文坛格格不入。残雪目前隐居云南写作，和外面的世界甚至家人都中断了联系。十余年来，她几乎没有参加过国内文坛上的任何活动，甚至也没拿过国内哪项文学大奖。她认为诺贝尔奖也不过是个以通俗作品为主的文学奖，含金量很低，她告诫青年作家花时间在文坛混“是要付出代价的”。比起国内文坛来，残雪每年会参加少数国外的文学活动，扩大自己作品在国外的影响。

今年3月份，残雪入围2019年国际布克奖长名单，入围作品是《新世纪爱情故事》。国际布克奖颁发给翻译为英文出版的优秀小说，今年的名单中还特别提到了残雪作品中“超现实色彩的中国火车旅行”，丰富了人们对小说的理解。虽然残雪最终并未获奖，这也体现了其作品在海外的影响力。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说，“如果让我说谁是中国最好的作家，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残雪。”北京大学教授戴锦华也曾言：“从某种意义上说，残雪是当代中国文学史上，唯一一个几乎毫无保留地被欧美世界所至诚接受的中国作家。”她的小说被选为哈佛、哥伦比亚、康奈尔、东京中央大学等世界一流学府的文学教材。2007年，因为8部作品被日本编选的《世界文学全集》收录，残雪声名远播。有评论界用“墙内开花墙外香”来形容残雪的海外影响力。

残雪作品之所以在西方如此受欢迎，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她在创作方面深受西方文学、文化的影响。她曾表示，在她所受益的文学作品中，西方文学占据90%。“我肯定有中国传统，但我学习了西方的工具”。残雪曾言，十几岁时就在父亲的指导下读完了《资本论》，很长时间内对西方哲学更是着迷。因其作品带有浓厚的西方现代主义色彩，这使得她的语言风格在翻译层面与译入语有着高度的共通性，因此经过翻译后传至海外，更容易被西方读者所接受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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