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泪光

□彭桐

车在崎岖的山路行进。导航仪上，显示的是一个移动的小红点，蠕动在弯弯曲曲的白线上。路似乎没有尽头。后车座上，少年时而大声朗读，时而低声背诵，抑扬顿挫，伴随着车身时高时低，颇有节奏。车内外是两个世界。

开车的是我朋友阿涛，他的目光很坚定。那车似乎不在意山路崎岖，跃动着欢跳着。车窗两边不时变幻的山峦与天空，带动出曼妙的风景。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阳光灿烂。这是美好的一天，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心里这样说。看看窗外，瞧瞧阿涛，随口说说趣事，又听听后座的诵读声，再分辨挤进车内的风语鸟鸣……觉得这种行程本身就很美妙。

一路上没有放下书本，没有停止诵读的少年，没有和我们攀谈，完全沉溺在英语世界，少年是阿涛的儿子。他将去美国读高中，也将启程去北京冲刺英语方面的考试。他将要远离父母，远离熟悉而舒适的家，独自在异国他乡的学业路上闯荡。正是如此，阿涛想让从小喝蜜长大的孩子在出国之前，见见贫困的地方和苦难中的人家，给孩子一次特别的教育。

山路曲曲弯弯，导航仪上的小虫子仍在艰难地扭动。我们内心都充满喜悦，觉得这是一次发现之旅，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我们要去的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县王下乡最偏远的一家农户，一位长年奔走黎村苗寨的摄影家向我们推荐了这户人家。一家人艰苦生活，家徒四壁，有一位失去了母亲的7岁小女孩，惹人喜爱，也很坚强，每天光脚，走在上学的路上。在海口，在摄影家的镜头中，看到女孩的眼睛，感觉似曾相识。

经过近7个小时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在群山环绕之中，山村秀美如画。我们将在县城选购塞满后备厢的大米、食用油等日用品，搬进挂在斜坡上那个幽暗的小屋里。

在嘘寒问暖中，发现农户全家没有一本课外书，没有一件玩具，很遗憾没给孩子捎些来。说是为了孩子，我们竟然忘了孩子的需求，原来我们已经习惯单向的施舍，并没有置身于他人情境中，仔细想想该给孩子心灵怎样的阳光雨露。以优势身份，居高临下所能看到的，只不过是物质而已。

女孩果然爱笑。她笑吟吟地走到我和阿涛中间，扑闪着大眼睛，连连说着“叔叔好”，没有丝毫的生疏感，对有无礼物没有丝毫计较。在女孩面前，我有种落俗之感，不敢再看她清澈如水的眼睛，逃跑似的溜到门外深呼吸新鲜空气，等我平息心绪，再回到门口时，突然发现阿涛流泪了，与阿涛相熟10余年，第一次看到他流泪，默然地不停地流着泪。

原来刚才坐在长椅上的阿涛，探身笑着问小女孩：“你想要什么？叔叔下次来一定给你买！”“我想要妈妈！”女孩淡淡回答，并快速离开。阿涛竟如遭遇电击般，一下直起身，倏地转脸，怔怔地看着墙檐处，然后，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手中就握着一叠擦汗的纸，他竟然忘记擦泪。假装没看见，我又一次转身子奔到门外。

多年过去以后的今天，少年除了诵读英语单词、句子，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早已想不起来。只感觉那去时的路很长，回来的路很短。那条路就像铺展在昨天。路上亮丽的风物，已忘得一干二净，不时在脑海深处闪回的，是朋友阿涛眼角汹涌而出的泪光。那是感怀的泪，随着岁月的增长愈加清晰，镶刻在我的记忆里，也似乎将我的灵魂照亮。

作者单位：海口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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