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人间四月天

桃花谢了，燕子归来。在江南蓊郁的天气里，思维也像长出一层潮湿的青苔，隐隐地闪现出一个纤丽的背影，跨越时空的隧道，在我的眼前摇曳。

喜欢林徽因，大概缘于那首缠绵悱恻的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有时想想，也不尽然，也许内心深处，更喜欢她作为一个女人，还有缠绕或附会在她身边的各种故事。她被诗人追求过，也被哲学家深爱着，却又有着两小无猜般的爱人，这些本可以作为三角四角的无聊小说的素材，在她那儿却无影无踪了。可是，无论是诗人的激情四射，还是哲学家的温文尔雅，都不曾妨碍她的圣洁。出众口而不染，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

这个大众心目中的女神，最早是被诗人发现的。据说，徐志摩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偶然》，就是写给林徽因的。诗人与才女，本符合中国式爱情理想或规则，与旧戏里的才子佳人，也算是不谋而合。两个让人妒羡的男女，相爱也罢，不相爱也罢，后人只管猜测，反正斯人已逝，已没有机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替自己澄清当年的内心世界了。让人津津乐道的是诗人死了，女主角的老公却到飞机失事现场，捡了一块残骸带回家。这残骸便陪伴她，直到生命终结。即使经历抗战硝烟的颠沛流离，也没有舍弃。世人在感慨这段情缘时，也不能不佩服梁思成的胸襟。显然，林徽因不仅有情商，也有智商，她的慧眼识夫，比那些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聪明百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什么样的男人就意味着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那个时代里，陆小曼也好，王映霞也罢，甚至为爱情私奔的蒋碧薇，都不曾有过她的幸福。像梁思成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嫁给他一辈子值得，也一辈子不遗憾。

还有那个毗邻而居的哲学家金岳霖。按说，搞哲学的人应该是理性的，因为抽象思维是他的长处，并且，他还是中国最早系统教授逻辑学的大学教授。无奈哲学家遭遇红颜，那份理性便大打折扣甚至失效。古希腊思想家柏拉图推崇精神恋爱，如果要替他老人家在中国找传人，金岳霖大概是最有资格的了。一生坚守爱的信念，甘心做护花使者，连小俩口吵架，他也乐意当个仲裁，真是翩翩君子。

对着夜晚的灯火，想象中，当年那个亭亭玉立的江南少女，有清水芙蓉的灵秀，有世家浩瀚的书香，却没有一点脂粉味，鹤立于人群，让人惊艳，本不足为怪。诗人为之倾倒，哲学家为之折腰，还有一文不名的青年为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当是人之常情。倘若我也生于那片山河那段岁月，有一天在戴望舒式的雨巷，邂逅撑着油纸伞的她，一顰一笑，惊若翩鸿，一定难以招架，甘愿匍匐于脚下，做她的铁杆“粉丝”，为伊消得人憔悴罢。

林徽因是个谜，大概几百年才有一个。与她同时代的新女性，像庐隐、冰心、凌叔华，大多沉溺于象牙塔里，写诗，作画，弹琴，为艺术而艺术着，不食人间烟火。这些走在时代前沿的女性们，都在精心打理自己的小窝，营造自己的文艺天堂。林徽因的迷人处，在于灵气，在于才气，在于近乎仙气。这仙气附于其身，卓立不群，让人不敢直视，非把她神化，妖化，精灵化，心里才安稳，才过瘾。

上个世纪后半叶，思想的解放让我们重新出发，寻找曾经发生过的文学与文人，于是我们发现了沈从文，发现了徐志摩，发现了张爱玲，也顺便发现了并非文艺工作者的林徽因。这女人，不仅是个杰出的建筑设计师，也是个很有天赋的诗人，还是个优秀的文化沙龙组织者。在她的身边，聚集着一批文艺精英，把她的魅力映衬得光芒四射。女人的优点似乎在她身上都可以找到，几乎万千宠爱集一身。所以，那个时代的女性都有点嫉妒了，连冰心这样业已成名的大家闺秀，也忍不住对我们太太的客厅着墨一番。当然，林徽因也不示弱，读了斯人小说，就拿出一瓶从山西带回来的老陈醋给冰心送去。或许，她有特别的公关本领，总能纤尘不染，把身边的追求者或嫉妒者轻松搞定，不至于流言蜚语。

世事沧桑，物是人非。如今，我们只能在故纸堆里寻找林徽因，品味曾经的浪漫与喧哗，只是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还在周而复始地发生着，闪动着，感念着。人间四月里，夜阑人静时，心情也如空气般潮湿，不由再捧起林徽因的那首诗，轻轻吟诵：“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原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俞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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