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桃叶渡

□殷艳妮（重庆）

“江南秦淮，六朝都会，金陵自古繁华。”历史上的秦淮河，两岸琼楼玉宇、一派轻歌曼舞，数不尽才子美人，道不完风流佳话。一个清朗的夜晚，我沿着秦淮河走走停停。两岸灯火璀璨、河中画舫如林，一阵轻风拂过，流光四溢，更添风姿绰约。

悠悠走过泮水码头、七彩水街、东水关、贡院。可能是夜色醉人，走着走着，我竟迷了路，转入一处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一扇褪色的朱门，其上悬挂早已斑驳的匾额——“古桃叶渡”。

此处，已没有原先的灯火辉煌，也没有喧嚣人潮，与秦淮河畔的浮华张扬形成一种鲜明对比，像是被遗忘的岁月，低调、幽深、安详。不过，这里并未显得落寞，反而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味道。这种感觉吸引了我，横竖是迷路，索性进去看看。推开门，说不定会穿越到另一个世界。

沿着石阶，路过一处回廊，回廊短暂的曲折婉转之后，把我带到一座古色古香的牌坊，牌坊的两根石柱依稀可辨“楫摇秦代水，枝带晋时风”的楹联。流水潺潺，牌坊寂寂，像是一首情歌在月下传唱，更像是一个护卫在无声守候。

牌坊一侧有处小巧的亭子，四个角弯弯翘起。东北角的檐尖，悬挂一轮满月，似近弗远。金色的琉璃顶浸在月光里，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温润谦和。

亭前种有桃树，花开正盛，疏影落落。亭子的飞檐在横逸斜出的花枝里若隐若现，相映成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明艳张扬，带着一股凌人盛气。这是我第一次，在月光里近距离细看一株桃花。粉色的花瓣嫣然含笑，白色的花蕊纤巧灵动，美而不妖，柔而不犯。风过起落红，簌簌夜生香。此刻在我面前的桃树，化身一名长袖善舞的美人，面容皎洁、不染纤尘，衣袂翻飞时带起暗香浮动，翩若惊鸿。

在这样的月色里，一切不完美都应当被原谅、包容。我和桃花的那些误会，在这一刻释然。

有人说“所有的花都在寻找季节，想要开出一个别致的故事。”此处的桃花亦不例外。桃叶渡原是六朝时期至明清的一个古渡，据说，这是一个曾经守望爱情的地方，而“桃叶”，则是东晋书法家王献之深爱之人的名字。她往来于秦淮两岸与之相见，河面宽阔风急浪大，稍有不慎便会翻船。而王献之担心桃叶，常常亲自在渡口迎送，并留下好几首《桃叶歌》。其中一首如是写道：“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桃叶也曾应和：“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这边厢无比怜惜，那边厢舍命奔赴。原来相爱，便是爱情最好的模样，抵得过岁月，经得住风浪。

这样的浪漫，想必是引得无数人羡慕的。宋人曾极也作《桃叶渡》：“裙腰芳草拒长堤，南浦年年怨别离。水送横波山敛翠，一如桃叶渡江时。”清代吴敬梓作五律：“花霏白板桥，昔人送归妾。水照倾城面，柳舒含笑靥。邀笛久沉埋，麾扇空浩劫。世间重美人，古渡存桃叶。”

桃花自古就与爱情有关，这是岁月的解读，更是文化赋予桃花的灵魂。我亦深以为然。

若用一种花代表爱情，桃花比玫瑰更合适。玫瑰之爱，只垂青养尊处优的贵族。且玫瑰多刺，最爱的只能是自己。桃花不同，开在山野，没有傲娇的高贵，也没有虚假的矜持，代表了世间最普通平凡也最诚挚的爱。若被桃爱之，它必盛开到极致，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没有半分羞涩与隐藏。桃之热烈，恨不能，把整个春天都给你。

桃花逐流水，不是轻薄，实乃奋不顾身之举，明知这一去，便是万劫不复。可桃花不顾这些，桃花的花语是——爱情的俘虏。俘虏，是不会计较得失，不会寻求公平的，有些卑微却很纯粹。

我爱桃花这种果敢决绝、全心全意。若能变成一棵树，我也愿化身为桃，夜夜，为你开出满树繁花，不为招徕蜂蝶，只为前世的你在奔来的途中，能与我相认。

这些心事，我不会说与风听。若你无视地走过，兀自坠落一地红乱纷纷，便是我，凋零的心。花开花落有时，爱恨绵绵无期。我只愿傻等一季，花季过后，再无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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