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网红老师戴建业

□司英涛

前几天和胡师兄聊天,他突然说:“我这次去武汉,特地去见了老戴。”说着开始翻看手机相册。

我问:“哪个老戴?你们生物科学院的?”

胡师兄问我:“你不用抖音?还能见哪个老戴,肯定是你们中文系的戴建业老师。他现在火得一塌糊涂。”

我还真不玩抖音。师兄递过来手机,我一看,可不是吗?亲切的笑容,瘦削的身材,正是我在华中师大读中文系时,教我们古代文学的戴建业老师。只是头发几乎全白,皱纹多了几条,但精神更加矍铄,气色看上去也很好。

有些不相信——我的戴老师,印象里是十分淡泊平和的,怎么会越老越折腾,还成了网红呢?

我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这也没啥稀奇啊。当年我读书时,老戴就是这么讲课的。”

师兄说:“科技改变生活,这不是遇上抖音了嘛。你当年读书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不是也没和老戴留下个合影?”

说真的,还挺遗憾。因为先生对我的教诲未曾敢忘,且历久弥新。而我居然还真没有留下一两张影像资料。但我想,也恰恰是我的不染喧嚣,呼应了先生的“澄明之境”的修为。

先生的课,印象最深的是讲陶渊明。先生极力推崇陶渊明的精神世界,说他是第一位真正的隐士,是追求独立和自由精神的知识分子,他称陶渊明的精神境界为“澄明之境”,并早有专著《澄明之境——陶渊明新论》出版。先生讲课极为动情,我想,只因这也是他追求的精神境界吧。先生醉心于学术,在高校并无官职头衔,我想,他也恰好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我印象里的戴教授戴博导是无论如何不会和“网红”“抖音”这些媒体流量扯上关系的。

但先生也有可爱的一面。先生讲课,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常常会举例自己和太太的家长里短,拿自己生活中的例子来阐述一个深奥的学术话题,不消半年,学生们都知道了他家里的很多细节,比如家庭地位,比如家务分工,比如孩子们的琐事,大家在笑声里就把知识搞懂了。开始时,我还有点不适应,觉得“这教授怎么这么土气?大学教授不应是严肃正经的吗?”后来才渐渐明白:“能近取譬”,能把学术讲得这么生动鲜活,绝非一般人能为之。我想,正是因为先生有接地气的一面,所以他并不拒绝当下网络时代的新生事物——他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教授。

很多媒体蜂拥而至,问先生如何看待自己成了“网红”?先生的回答不出所料——“我只想做一个不会讲普通话的普通大学教师……我觉得最幸福的事,就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读书,写一些我想写的东西。”诚哉斯言,这就是先生的回答。

说到先生的麻城普通话,也曾让我抓狂。当年古代文学一开课,眼前这个老师的“鬼普通话”(先生的口头禅是“鬼”什么什么)让我在文科十号教学楼坐立难安。先生调侃“鬼李白杜甫”,极言盛唐的浪漫和狂热时,先生会用他的麻城普通话神采飞扬地吟诵唐诗,我恍惚间会有一种错觉——李白杜甫应该是湖北麻城人吧?而且还是老师的邻居吧?

央视《百家讲坛》栏目曾找先生讲老子和陶渊明,试录了几次,后来因普通话问题而作罢。如今网上的视频有了字幕,先生的“麻普”口音反而成了十分可爱的点缀。

记得有一次课堂上,先生抽查背诵曹植的《白马篇》,点到我时,我吭哧了半天,也只背到“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我明显感到先生不悦。先生先让我坐下,语重心长告诉我们——中文系的学生要有大量积累,我们不能只知道这首诗,还要会背,这是基本功。趁你们年轻脑瓜灵,多背诵,以后都是你们的财富。古代文学的课,我会继续布置背诵任务,你们都要背过关。

后来我上课再也不敢走神,也逐渐适应了先生的普通话。先生布置的背诵任务,我都老老实实去背,推荐的书目我都找来看,这都让我受益匪浅。

有一次我去学校的西区小市场打印资料,恰好遇到先生也在打印《孟郊论稿》的书稿,只见先生手上的校对稿密密麻麻满是修改的痕迹。和先生聊起来,得知上海古籍出版社已多次催他定稿,怎奈自己力求学术精品,几易其稿,不肯轻易付梓。最近连续熬夜加班,才算定了稿,心里的石头才落地。我大学毕业不久,此书面世,我赶紧下单买了一本。如今,随着先生的“走红”,先生的学术著作早已卖断货,一册难求。现在这本书在网上也只有二手书在售,且价格已是一两百元一本了。如今能以这种时髦的方式让大家关注和爱上古诗词,想来先生也是很高兴的。只是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个“网红”名头,也并不想当什么“学术明星”。

最后,胡师兄说到,老戴的爱人最近身体欠佳,一直住院,老戴天天陪着。

先生有名言“妻子应该永远是丈夫眼中最美的风景”。从之前听课就能感觉到先生与师母琴瑟和鸣,对师母疼惜爱怜有加,这次入院照顾,可以想见先生定是尽心尽力鞍前马后,让师母安心养病。

我想,这又是先生的魅力之一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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