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老友杨耐思及老一辈语言学家们的生活 专访92岁音韵学家唐作藩：研究音韵学，是为了更好去理解文字语言

著名语言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研究员杨耐思先生于本月5日不幸逝世，享年92岁。对于普通读者来说，也许并不熟悉杨耐思，杨先生在音韵学、文字改革、语言应用、湘方言、普通话语音规范等多个研究领域做出了重要贡献，他的专著《中原音韵音系》在中国音韵学界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

在语言学界其实有大批如同杨耐思先生这样的学者，他们都在幕后默默耕耘，“斟字酌句中”度过自己的一生。昨日，红星新闻记者独家专访了杨耐思先生的好友，92岁的音韵学家唐作藩，讲述杨耐思的故事，以及这些老一辈的语言学家们的生活。

新闻人物

唐作藩，当代著名音韵学家。曾任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已退休。主要著作有《汉语音韵学常识》、《音韵学教程》与《上古音手册》。

1954年9月，跟随王力先生调至北京大学中文系，任汉语教研室的助教兼秘书，从王力先生学习汉语史与音韵学。先后开设过写作、语法修辞、音韵学、汉语史、古代汉语、古音学等课程。1960年晋升为讲师。1979年晋升为副教授，开始指导研究生和国内外高级进修生、访问学者。1985年晋升教授。

红星新闻记者 陈谋

【睡在上铺的兄弟】

一路同行六十七年

他是专心读书的人

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大学教授唐作藩是曾经睡在杨耐思上铺的兄弟。“67年前，我念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杨耐思考入中山大学一年级，我与他不是同班同学，但因为语言系的同学少，所以我们被分到了一个宿舍。”

唐作藩重点学习的是汉语语音方面的历史，中古音、上古音，他研究的时段是唐宋前，而杨耐思研究的是近代音，即元明清后的音。

他俩是湖南老乡，一见如故。1954年，唐作藩已经做了助教，唐作藩还在念书，那一年，中山大学全系师生调到北京大学中文系。

1956年，杨耐思毕业分到中国社科院语言研究所了，到语言研究所，做了罗常培的研究生。罗常培是早期中国语言学界的“三巨头”，他筹建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今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并任第一任所长。在罗常培去世以后，杨耐思的指导老师是陆志韦，陆志韦曾经担任过燕京大学校长。他在陆志韦先生的指导下专门从事《中原音韵》音系的研究。后来，杨耐思成为研究周德清《中原音韵》的权威，在全国他是研究最早，成果最突出的。《中原音韵》是中国音韵学史上一部划时代的著作，是研究现代普通话形成历史和汉语语音史的十分重要的参考材料。

即使不在同一个单位，杨耐思还是经常与唐作藩互相串门，唐作藩有三个小孩，都认识杨叔叔，唐作藩说，杨耐思是专心读书的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他的第一任夫人因难产去世，留下一个女儿，他二婚后又生了小孩，小孩到十多岁时去世了，杨耐思的家里有一个保姆给他做饭，退休在家闲来无事，身体好的时候也与邻居打麻将。后来，耳朵听不见，眼睛也看不见，麻将也打不成了。杨耐思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唐作藩的儿女都去了，他本来要去，儿女怕他伤心不要他去，于是，他写了一副挽联：“六十七载手足情，一旦永别伤透心。”

【那个年代的语言学家们】

追溯发音的演变历史

更好地理解文字语言

唐作藩在谈起杨耐思的时候，情绪很平静，说的内容也都是非常实在的东西，作为学者专家，他们工作生活都追求的是“实实在在”。

唐作藩与杨耐思年龄相仿，今年92岁，退休后不再教学搞研究，“我不搞业务了，有一些朋友的研究生写的论文寄来我还会看看，但也越来越少了。”但是对国家大事依旧非常关心，每天早上起床看报纸新闻，然后出门散散步，晚饭后看看新闻联播。

年纪大了，也很少人邀请他出席活动了，不过他的专业有一个学会，每年组织一个全国性的会议，他都作为顾问身份参加，今年7月份在天津南开大学举办，他又将受邀前往。

他谈到自己在四川大学有两个老朋友，赵振铎和向熹，也都是90多岁的人。赵振铎曾在北大静修，曾获“王力语言学奖”一等奖，当年向熹也是北大研究生毕业，师从王力攻读汉语史专业。

如今，还有很多和他年纪相仿的语言学界的专家都保持联系，唐作藩细细道来：复旦大学许宝华，暨南大学詹伯慧、饶秉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的欧阳觉亚……这些都是他遍布全国各地高校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些去了国外。

为什么要研究音韵学呢？作为音韵学家的职责是什么？唐作藩说，过去古人的发音与现在是不同的，比如过去的人读《诗经》可以押韵，现在的发音不可以了，所以研究音韵学，追溯发音的演变历史，可以让我们更好去理解文字语言。

【怀念老师王力】

中国现代语言学研究的开创者

除了吃饭都在书房里读书

唐作藩到了北大以后，做了王力先生的助教，王力是中国现代语言学研究的重要开创者和奠基人，他们一起住在北大未名湖边上的四合院，当时，闻一多的弟弟闻家驷与他们是邻居。

王力先生给他很大的帮助，他们要做一些语言学知识普及的工作，当时需要撰写一本音韵方面的通俗读物，王力就叫唐作藩来写，唐作藩说自己还没有学，王力说，那就边写边学。

于是，唐作藩一边写一边学，他就写了音韵学的通俗小册子《汉语音韵学常识》，没想到这本册子输出国外，还翻译了很多版本。

当唐作藩回忆起王力，一下滔滔不绝起来，王力一直从事语言科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为发展中国语言科学、培养语言学专门人才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他说，王力在家里什么也不干，一回家就在书房里，除了吃饭都在书房里读书，所以他写的著作非常多，《王力文集》一共三十卷，上百万字。“王力夫人是苏州人，师母对我们学生好，曾经还借钱给我买自行车。”因为王力一心扑在研究上，所以他的夫人还要教养孩子，“她对孩子的教养也很好，老大北大数学系毕业的，老二清华大学毕业，老三北大地理系毕业，教授退休了，老四北大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现在也退休了，老五是香港大学教授，她培养的5个小孩都很优秀突出。”

王力于1986年去世，她的夫人于2003年去世，唐作藩与同学一起出了一本书，《大师后面的伟大女性——纪念王力夫人夏蔚霞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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