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桨在好的故事里

□陈无畏

一望无际的碧波,浮载着遐迩闻名的古城,真可谓“三山万户巷盘曲,百桥千街水纵横”的绍兴了。乘坐乌篷船,荡桨在波光潋滟之中,无疑是游览此间的最佳选择了。在名城街头,只消随手一扬,跳上河边覆盖着半圆黑色竹篷的小舟,便载你想要去的地方。上船后,坐在后艄的船工,高喊一声“开船喽”!于是两岸的稻田、菜畦、房舍、塘路、竹树之类,扑面而来,令人目不暇接。随着有节奏的桨声,倒影在清波之中的各种景物不断摇晃、融合、复原。此时,凡读过几本鲁迅先生书的游人,都会惊呼:这不是《好的故事》中描绘的山阴道吗?据先生所言,美丽、幽雅、有趣的故事,就像白云织入村女,该是产生于朦胧转为清晰的记忆中。

坐在稍嫌逼仄的船舱木板上,难免对艄公头上那顶乌毡帽产生了兴趣。记得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也是戴这顶帽子的。说不定在他们中间,闰土还是某位的曾祖父呢。原来此类厚实细密、做工精细的乌毡帽是绍兴的特产。用普通羊毛经反复锤打浆洗,制成圆边尖顶帽形。通常多呈黑色,故名“乌毡帽”。好事的游客借上船工的乌毡帽,拍几张风情照以作留念。你瞧,船老大忙里偷闲,不时将双手腾开,嘴里嚼几粒茴香豆,捧一碗加饭老酒下肚,哼着“半斤八两,黄鱼白鲞”之类的绍兴小调,倒也自得其乐。老辈的木讷呆板,却早被热情风趣的子孙一扫而光。

在欸乃桨声中,走进了“碧水贯街千万居,彩虹跨河十七桥”的安昌古镇,一场“乌篷古镇腊月红妆”集体婚礼正在举行。新人们按照水乡的传统习俗举行了水上行船、拜天地、入洞房等仪式。新郎用乌篷船迎亲,小两口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载着红男绿女的乌篷船与河流、石桥、绿树交相辉映,构成一幅美好雅致的图画。遥想八百年前,著名诗人陆游的发妻唐琬,还不是被婆婆逼得扫地出门,从鉴湖畔悄悄挤进乌篷船,凄凄切切逐回娘家?《祝福》中正在淘米的祥林嫂,不也是被夫家的堂伯连抱带拖,惊恐万状塞进这种船的吗?同样是乌篷船,装载着今昔的喜怒哀乐,真有天壤之别啊!不过在热闹的婚礼背后,动辄十几万乃至上百万的开销,难免不为掏腰包的长辈们捏一把汗。

航船仍在劈波斩浪。抵达东昌坊口的埠头上岸不远,19号新台门上正书“鲁迅故居”豁然在目。

出了鲁迅故居向东,大约百米光景,踱过石桥,便是他老人家幼时读书的私塾——三味书屋。好在此处还保留着旧时的格局。这个塾师寿镜吾先生家的小花厅,原本是书房,坐东朝西,北临小河。花厅后面有一个小园,树木扶疏。蜡梅枝头,仿佛闻到了孩子们折花的芬芳；桂花旁侧,似乎听见了孩子们寻找蝉蜕的喧闹。“三味书屋”横匾和画着伏在古树下的一只肥大梅花鹿中堂,该是一百多年前的旧物。房子里摆着十几张油黑的课桌。周树人的座位排在北墙边,是一张带抽屉的长方形桌子,桌子后面放着略嫌低矮的椅子。他的书桌右角,至今还刻有约一寸见方的“早”字,刀法简朴挺直。它是一件极为珍贵的木刻文物,上面压着一块玻璃板。想当初不知是何原因,这位学童上学晚了,寿镜吾先生吹胡子瞪眼,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有志少年就用小刀刻下了这个方方正正的“早”字。从此,他再也没有迟到过——就连日后成了大文豪的鲁迅先生,也是一位守时的大名人。

要是恰好中午,饥肠辘辘的游客朝北走,就到了孔乙己常去赊酒的咸亨酒店。抬头一看,四字匾额招牌中间却加了个“大”字,便有一种媚俗的感觉。门口摆放着孔乙己的塑像,招徕食客,做足了商业文章。在灯红酒绿面前,倘若这位穷困潦倒的读书人地下有知,会是怎样感受?酒店里除了下酒的盐煮笋、茴香豆外,一道典型的绍兴风味菜——“霉干菜蒸肉”,分外醒目。霉干菜又叫乌干菜,因其色黑见称。它与上好的五花肉片相搭配,蒸熟倒扣在盘子里,肉血红亮、油而不腻。真可谓菜含肉油,肉沾菜香,越蒸越糯,其味甚鲜。据传,这个绍兴菜肴,系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徐文长所创。周恩来总理对这道香味醇厚的家乡菜情有独钟。1972年2月,时任美国总统的尼克松访华来到了杭州,周总理在西湖楼外楼宴请贵宾,就有一道“霉干菜焖肉”呢。

荡桨在好的故事里,过去的情景都在山阴道的波澜中再现、散解、重组、更新。仁山智水,这个曾诞生过无数著名人物的地方,眼下仍是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好的故事还在演绎,犹如不舍昼夜的万顷烟波,滚滚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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