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周寿鸿
有钱没钱,洗洗过年”,春节前,大人小孩都要洗个澡。在老家,浴室称为澡堂,除夕这天的澡叫元宝澡。早上四更头,天还未亮,男人们便从四面八方涌进澡堂。走南闯北的人回乡,都先去洗把元宝澡,洗去一年的疲惫,期盼来年的好运。
过去,村里有两家澡堂。一家在庄心河东大桥北的高庄台上,主人姓姜;另一家在大桥东南的沿河边,主人姓郑。秋后九月,两家澡堂相继开门营业,直到来年五月才会歇下来。大锅炉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从漆黑的烟囱口翻滚出一团团白烟,弥漫在小村的天空。年底归来的游子,远远地看到村庄,嗅一嗅飘来的熟悉的烟味,胸臆中的乡愁顿时烟消云散。
姜家、郑家两家澡堂,门前都立着根木柱,用来挂红灯笼。灯亮了表示开业,如果不点灯就是停业了。傍晚,澡堂的主人各自从院子里走出来,一手提着红灯笼,一手握着长长的叉篙,点上红蜡烛,再用叉篙将灯笼挂在木柱上端。霎时,河北、河南两道灯光暖暖地晕染开来,照亮长长的村街。到了除夕这天,天才麻麻亮,两家澡堂的主人,一个从庄子东头跑到西头,一个从庄子南头跑到北头,挨家挨户地吆喝:“洗元宝澡啦,洗元宝澡啦!”
走进澡堂,外室有一小间,放置一排长椅,方便女眷给小孩脱衣服、穿衣服,坐等里面的男人出来。进了大通铺,靠墙是一溜的长靠椅,供客人脱放衣服。墙壁上方有一排楔子,跑堂的举起叉篙,将客人的上衣挑起挂上墙。浴客脱光衣服后,每人领一条毛巾,穿上木屐“呱哒、呱哒”地进了凉池子门。凉池子旮旯放一只尿桶,中间有两张大条凳,供浴客擦背或休息。擦背师傅也脱得光光,腰间扎一条大毛巾,给浴客敲腿、敲背,噼噼啪啪的敲打声很有节奏。热池子里分三个池,最口边是温水池,中间是热水池,温水洗澡,热水烫脚。最里边的是蒸气池,可以躺在木头花格上蒸热气解乏。洗后出澡池,门口老虎灶边的桶里放着热毛巾把子,跑堂的给客人身上擦水、擦汗。之后,浴客到大通铺穿衣出门,也可进里间的雅座,或躺或坐,喝茶抽烟,聊聊家常。
小时候我家很穷,全靠父亲在乡农具厂微薄的工资养家。父母很节俭,平时都是在家烧水洗澡。但是每年除夕,在忙完各项过年准备贴好了春联后,父亲都要带我去洗元宝澡。
有一年我们去得很晚,澡堂都快要“刷池”了。澡池里充斥着浓厚的汗腥味、尿臊味,水已经粘糊糊的,上面漂浮着一层肥皂沫。好在那时并不嫌脏,照样跳进澡池美美地泡上一会。泡过澡,用木杓舀水冲一冲,我们父子俩互相擦背。父亲先给我擦,他用大拇指夹住毛巾的一角,绕上几道,手就变成了一块搓背布。我并不喜欢父亲擦背,他下手重,把我的皮肤擦得生疼。随后,我来给父亲擦。他弓腰趴着,胳膊支在腿上,露出宽宽的脊背。我用小手细细地擦着,从颈部向下,一行行,一道道,一遍遍,擦着擦着,发现他竟然睡着了,发出粗重的鼾声……
当我和父亲走出澡堂时,星星布满了天空,新年已经到了。30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年的元宝澡,记得辛苦了一年的父亲在澡池里舒服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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