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溪江上乡愁长

初见永嘉以及温州，心底骤然而生惊诧，想不到以率先进行市场取向改革而广为人知的这里原来还有水长而美的另外一面。外人皆道温州人善商，只知繁荣的市场，云集的民企，密布的工厂，不知这里也看得见隐隐青山，迢迢绿水，记得住长长的乡愁。

一

“源头花漫处，踏石问轻舟。”走在岩坦镇源头村的街头巷尾，抬眼可见舴艋舟的主题元素。刹那间，两头尖尖，以杉木或松木为船体，以竹片和箬叶编织而成舟盖箬篷，状如舴艋的一叶轻舟仿佛载着唐风宋韵迤逦而来。

过去，作为楠溪江唯一货运工具的舴艋舟行驶至此就算到了头，因而得名“源头村”。载不动词人李清照的离愁别绪的舴艋舟，其实在楠溪江上来来往往已有1500余年的历史，历经时间的淘洗和沉淀，成为楠溪江人难舍的文化符号和乡土记忆。当最后一批船工也在上世纪90年代转行，不见了舴艋舟背影的楠溪江恍若丢掉了灵魂。

乡村振兴战略为舴艋舟的复活带来了契机。去年，永嘉在岩坦镇挖掘和复原“船工文化”，消失了近30年的舴艋舟终于得以重现楠溪江。

源头村，当今天续上舴艋舟传统航线第一埠的历史时，她被完全唤醒了。很难想象一年前这里还是镇上有名的“脏乱差”之地。精干利落的村委会主任陈小静快人快语，一看就是个撸起袖子实干的人，原本在广东做服装生意，村里换届选举前，老支书多次上门，力邀她回来竞选，担起“救救源头村”的责任。彼时，永嘉正深入开展乡贤回归助推乡村振兴行动。一头是手上的生意，一头是心底的故乡，陈小静掂量再三，决定不仅她自己要换一种生活方式，更要源头村换一种生活方式。她上任后，仅仅用了半年时间，鸡鸭圈养，垃圾分类，废旧物件制成房前屋后的小摆件，源头村变“宜居”了；重开了埠头，新建了舴艋舟文化馆，源头村美的更有蕴涵了。

徜徉在舴艋舟文化馆，穿越不同的时空，在舴艋舟的历史与今天里静静感受一方水土的风貌民情。过去，楠溪江沿岸靠舴艋舟运出树木，再把外地的粮食和其他产品运进来，延续着耕读传家的传统理想生活理念。今天，舴艋舟有了新的任务——载游客，也载起了楠溪江两岸14个古村落协同保护与发展的美好心愿。

二

跳上一叶舴艋舟，在微微的晃动中，小舟已顺流而下了。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借着箬篷两侧的窗口，倏然与山水诗人心意相逢在疏阔的江面上。悠悠三百里楠溪，百转千回，溪流澄净缥碧，村落隔树参差。眼前的江景，果不负大诗人孟浩然的一问“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

撑船的师傅60多岁，身体结实，稳稳地站在船头，一篙一篙或点着溪床，或撑着滩石，顺着江流飘荡回转，时缓时疾，气定神闲。能够重操旧业，怕是老船工做梦都想不到有这么一天。

荡漾在楠溪江的波光里，很快便来到了网红打卡地“屿北村”。一路同行的岩坦镇党委书记徐翔指着眼前一溜儿白墙黑瓦的排屋说，“一千年的低调”使屿北古村拥有了5张国家级金名片。据宗谱记载，屿北村原为徐氏聚居地，建于唐、兴于宋。由于古村保护完好，有30多座古宅，40余座四合院大屋，每座院子都有一个典雅的堂名，处处蕴含着村人对美好生活的理解和诠释。包括始建于1186年的尚书祠（汪氏大宗祠）在内，村中有11处省级文保单位。但因为居民生活和老屋保护之间的矛盾，这里的建设一度迟滞不进。荣耀的古村，乡还是那个乡，愁却变成了“何时不再躺在宝藏上饿肚子”？

这一问终于有解了。

像陈小静一样，在乡贤回归助推乡村振兴的潮声中，还有一大批企业家回到故里安放乡愁。屿北古村开创了“整村置换、村企合作”新模式，探索政府、村民、村集体和企业四方共赢的古村振兴之路：划出100亩土地建设安置房，古村整村置换，古宅产权归

村集体所有。村里的古村部分、田地、山场，交由开发商统一开发，流转的400多亩田地会呈现出一片休闲农业的景象，7000多亩山场也将打造成“风景山”。今后的收益由开发商和村集体分成。

难得的是，屿北村没有被过度的商业化侵蚀，依旧古风盎然，光阴沉静，令人不觉之间就会放慢脚步。随处踩着一块石板，似乎就会触动一个时代的开关。尚书祠里的照壁古树，仕学堂里的匾额文化，改革纪念馆里的手迹、岁月，村前的荷塘和停靠在石桥下的舴艋舟，均见证着一个江南乡村的千年流变。

在尚书祠门口，恰遇见七八个身穿旗袍的中年女人，站在石阶前举着自拍杆尽兴拍照。她们也是来打卡网红村的吗？

三

从楠溪江顺流而下，遇见的一处处古村落，如群山静默，但梁柱上的纹路、石头上的青苔，肌理中留下的气息，会一下子打开你情感记忆的闸门，不禁感喟传统与当代并未割裂。

永嘉从来不缺“务实”。几百年前永嘉学派的“事功”思想、义利并举的文化血脉如今依然在这片土地上流淌，正如眼前这楠溪江。

想起了桥头镇书记讲的楠溪江支流——菇溪河的故事。早年因发展纽扣产业，污水直排，这里成了“黑臭河”。当地企业家自发捐资3000万，作为河道治理的启动资金。十年过去了，菇溪河恢复了往日的清澈。河畔石碑上，镌刻着捐资名单，一分一毫，皆关“乡愁”。

过去，舴艋舟载不动古人的愁思；今天，却满载着楠溪江两岸古村落的追梦人，在水路上勾勒出一条乡村振兴示范带，实现同频共振、抱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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