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的韭菜

□刘灿辉

韭菜，百姓餐桌上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小菜，登不了大雅之堂，却以强烈的辛香气息、满满的市井烟火味，给人以亲亲的、暖暖的感觉。特别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一提起韭菜，总有许多的回味与感慨。

对于韭菜的回忆，醇厚而悠远。小时候，老村的家南有一块自留地，临近水井，父亲将其开成菜地，种些白菜、萝卜、茄子、辣椒等时令蔬菜，其中两畦韭菜令我记忆最深。韭菜是紫根的，气味大，做菜香。父亲用心侍弄，常用家里的羊圈粪追肥，肥大水足，韭菜长得棵棵精壮饱满，青翠欲滴。菜畦离家几百米，随吃随割，绝对是最新鲜的，不用花钱不说，也省了来回赶集买菜的脚力，非常方便。从早春吃第一茬韭菜算起，到临近冬天冷得不能再割，它几乎能保证我们三季的吃用，这在当时条件并不充裕的年月，对一个普通农户来说，已算是不小的贡献了。

韭菜随和，做起来简单，怎么吃都有浓浓的乡间味道。春种秋收农忙时节，乡亲们心里记挂着地里的活，吃饭仅起到填饱肚子的功用。这时候，洗一把韭菜，捋在煎饼里，就一块咸菜，吃完接着干。煎饼卷韭菜，简直是最便捷的农村快餐了。讲究一点的，可以炒个韭菜鸡蛋，那已是很不错的菜了，省事还有营养。父亲在霜降前后刨地瓜时，母亲到坡里送的饭，常常是这个菜，或煎个豆腐，也算是对辛苦劳作一大早的慰劳了。韭菜做菜，单独成菜的素炒韭菜、酱油拌韭菜、蒜泥调韭菜不消多说了，论配菜，它和谁都能搭上伙、合得来。比如，韭菜炒湖虾，寸把长翠绿的韭叶，配上通红的虾皮，用自家榨的花生油一煎，鲜香扑鼻，色味俱佳，是乡下过麦时的一道美食。上小学时，我学得较早的一道菜是韭菜炒土豆。刀工不好，土豆条切得粗的粗，细的细，炝锅后用盐一炒，加上韭菜出锅，既简单又好吃，也为父母省了不少心力。

闲的时候，特别是下雨阴天的日子，老天爷不让下地干活，这算是农民的天然假日了。这时，对于韭菜的吃法，可以复杂一些了，最普遍的是包饺子。到村头的肉架子上，称一些红白相间的肉，回来慢慢地剁成泥，韭菜切细拌匀，一家人围坐在案板边，有的擀皮，有的包，包得圆圆滚滚。饺子馅多皮薄，白里透绿，开水煮熟，既当菜又当饭。高兴时，再来半碗白酒，醉微醺，面微红，“包子酒，年年有”，吃得云淡风轻，喝得酣畅淋漓。乡野之趣，不亦乐乎？还有素馅的韭菜豆腐水饺，绿如翡翠，洁白如玉，别有一番清淡的味道。韭菜烙饼，外焦里嫩，呲呲冒着气，四邻八舍都闻得韭菜香，蹲在鏊子边上，就着柴火味，吃起来特别来劲。起身的饺子,落身的面。在外地上学时，每到开学返校的时候，母亲总是包顿韭菜饺子给我吃。她不但教会了我包饺子，也从絮絮叨叨的嘱咐中，教会了我要像饺子一样含蓄内敛、宽和包容。

果腹饱食之外，韭菜还能入文入诗。这在凡俗之物中，已是很了不起了。有了厚重的文化底蕴，韭菜便有了高贵和雅致的气质。最早提及韭菜的，是《诗经·七月》中的“献羔祭韭”，这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古代，算是最高的礼遇了。有了春雨的滋润，韭菜还成了春天的使者。苏轼的“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宋人刘子翠的“一畦春雨足，翠发剪还生”，把韭菜写得清丽动人。五代书法家杨凝式，在收到友人赠送的韭花后，欣然提笔“当一叶报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示谢的短信，成就了书法史上有名的《韭花帖》。最能把韭菜赋予深沉的人情美的，莫过于杜甫了。当年，他从洛阳返回华州途中，与阔别二十年的卫八处士相遇。受安史之乱影响，局势动荡不安，世人颠沛流离，好友相见更是悲喜交集。夜雨敲窗，老友造访，处士冒着夜雨剪来春韭招待杜甫，于是便有了千古佳句：“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不难想象，那个烛光融融，散发着春韭与黄粱饭香，挑灯话旧的夜晚，对于饱经离乱的故友，是多么值得眷恋和珍重啊。

亲亲的韭菜，出身寒微，不讲条件，无论地头墙角，还是南国北疆，都随遇而安。它又生性泼辣，生命力极强，割了一茬又一茬，愈割愈旺，就像广袤土地上与之相依相伴的农民，坚韧不拔而又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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