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齐白石

□许志杰

说起画家齐白石,大家都知道他的大名,更听说过他的画动辄拍卖出百万、千万乃至上亿元的天价。要说诗人齐白石,恐怕就不会有多少人能道出个所以然,更不会像吟诵唐诗宋词那样张口就来上几句,甚至还会有人以怀疑的态度问:齐白石还会写诗?

是的,齐白石不仅会写诗,而且还写得挺不错。且看下面这首:“老屋风来壁有声,删除草木省疑兵。画中大胆还家去,且喜儿童出户迎。”齐白石的诗大多题写在他自己的画上,诗配画,一气呵成,读来上口,气韵贴切,如果能够画、诗一并欣赏,那是妙不可言。上边的这首诗,就是齐白石在一幅《扶梦还家》的画上所题。单看画,画不达意；只念诗,诗意稍欠；将画展开,两者融汇,浑然一体,白石先生思乡心切之情冉冉升腾。

齐白石的诗之所以鲜为人知,源自他的画名声太大。人们在欣赏他的画作时往往把主要精力放在画上,关注其构图、用笔、使墨等,而忽视了画的边款上还有非常精彩的诗作。对此,齐白石的认识是:“画因为大家都能欣赏,能够普及,所以喜欢的人多。而我自己则认为:第一是诗,第二是图章,第三是画,第四是字。”齐白石曾在家乡成立龙守山诗社,自任社长。诗在画家齐白石的眼里如此重要,大概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其实,早在八十多年前,齐白石就刊行过一本叫做《白石诗草》的诗集,把自己的一些诗作集合成册,送给亲朋好友。那会儿不像现在出书有很多规矩,要正规出版社出版、新华书店发行,散布的面较广,看到书的人多。《白石诗草》只是在朋友圈发一发,知道的人有限,流传至今的更少。当然,后来有出版机构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岭南美术出版社就出版了一本《齐白石借山吟馆诗草》。

齐白石的诗如同他的画,在生活化、平民化以及朴实无华的日常生活中,蕴藏着很深的思想格调和做人态度。我们都知道他的画很多是花花草草、瓜果梨桃,极富情趣,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看上去似乎没有大的主题,甚至连大好河山都难以见到,这是齐白石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在他的内心,亲情、乡情、人情相当浓重,且表现得非常朴素自然。你看,他笔下的白菜是这样的:“先人代代咬其根,种菜春园深闭门。难得前朝太平日,人知识字布衣尊。”写芥菜则是这样的:“手种新蔬青满园,冬天难舍掘其根。何年仍享清平福,著履携篮剪芥孙。”还有芋头、南瓜、葫芦什么的,这些寻常之物,都曾入过他的诗。

齐白石家境贫寒,虽然少小就有写字、画画、作诗的爱好,也颇具才气,但迫于生计,在27岁之前他只是游走于湖南湘潭乡间的一名木匠。祖母曾经这样说他:“俗话说得好,三日风,四日雨,哪见文章锅里煮。你现在已经能砍柴烧火,为什么只管写字?明天没有米,你看怎么办?可惜你生来时走错了人家。”齐白石只好一边当木匠,一边在工余时间习字练画写诗。之后因为认识了当地名士陈少蕃、胡沁园,拜二人为师,才开始走上正规的诗书画学习之路。

齐白石的成才之路充满艰辛,却又非常幸运。有了一定的书画能力之后,他在师友介绍下来到北京,有幸结识了陈师曾。陈师曾被梁启超盛赞为中国现代美术第一人,是他慧眼识珠,在齐白石北京卖画谋生难以为继时,伸出援手,买了齐白石的画,教齐白石变通画法,创立红花墨叶派,还把齐白石介绍给了大画家吴昌硕。吴昌硕教齐白石绘画、书法,他也是齐白石一直追逐并企图超越的那座山峰。今人自然很难评价吴昌硕与齐白石孰高孰低,尤其在绘画书法的技法上,各有所好,说法当然不一。从时下两人的名声和作品价格看,至少可以说师徒二人平分秋色吧。

齐白石成名之后,忘不了激励自己、帮助自己的那些人,他写下饱蘸浓情的诗作以为纪念,其中写给吴昌硕的尤为感人:“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齐白石对吴昌硕感恩戴德之情,写满诗篇。

因为画,我们冷淡了齐白石的诗,因为他27岁弃木从画,完成了从一个木匠向画家的过渡,同时我们也忽略了齐白石在天分、爱好前提下的勤奋、机遇、运气。齐白石诗曰:“十年种树成林易,画树成林一辈难。直到发枯瞳欲瞎,赏心谁看雨余山。”学画是很辛苦的,很可能画到眼都瞎了,也不一定能被看画人理解。齐白石是一位艺术全才,诗书画印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有一首诗这样描写制印:“石潭旧事等心孩,磨石书堂水亦灾。风雨一天拖两屐,伞扶飞到赤泥来。”为了刻印,磨石磨得满屋里都是石头粉,弄得地上一片泥泞,试想,要磨多少块印石才能“赤泥来”?

齐白石曾说:我九十岁还临写正楷。这让我想起一句曾经挺时髦的话:有的人楷书不会写就写草书。也想到一些人画不了几天画、写不了几天字就迫不及待地举办所谓画展、书法展,甚至开价卖字卖画赚银子。在画家齐白石面前,这些人是不是该反思一下自己,从基础做起,潜心传统,不要以所谓创新博取眼球,毁了中国人传承千年的诗书画。

(本文作者为媒体从业者、知名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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