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与梅花连远亲都算不上 梅花属蔷薇科腊梅属腊梅科

绽放的梅花 马千笑手绘

○赵 敔

中国人对梅花的喜爱根植于文化基因，这种原产于中国南方的野生植物，早在汉代就已经被驯化。据传，汉时修建上林苑，朱梅就以远方来献的名果异树记录在册。宋朝有《梅谱》，记录12个梅花品种，此为世界上第一部关于梅花的专著。加之文人画的兴起，赏梅、画梅、寄情于梅便成为中国画的一个重要分支，清人王概的《芥子园画谱》更以前人画作心得为基础，编著了这套中国画入门级的教科书，成为日后许多大家的启蒙读物。其中,“梅兰竹菊”单撰一册，从画梅的传统说起，然后，梗、枝、叶、花、蕊、芽、花萼、全树的画法逐一详解、示范，可谓面面俱到。以历代诸家范本作结，供初学者临摹、研习。“贵稀不贵密，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含不贵开。”所谓“梅韵四贵”，早已超出画梅守则，成为中国人的赏梅要诀，因此有了龚自珍的《病梅馆记》。

植物学中入蔷薇科杏属的梅花，有别于同属的小乔木类，深秋落叶后才开始孕育花蕾，待寒冬凛冽白雪飘飞时，粉的、红的、黄的、白的花瓣绽放树头，枯裂嶙峋树干上的梅花自有清高冷艳之美。此时万物沉沉冬眠，唯有冬梅孤绝傲然，所谓“梅花香自苦寒来”，对应“宝剑锋从磨砺出”，古往今来，被众多出身贫寒的成功人士奉为座右铭，大概算是较早，也是传播较广的“鸡汤警句”。寄情山水、讲究意境的中国文人更是借物抒情，“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崔道融），“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王安石），“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知访寒梅过野塘，久留金勒为回肠”（李商隐），“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信手拈来写尽梅的色、香、形、韵，连探梅的时令也包括其中，成为中国文学的母题之一。其中，隐居孤山、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对梅花的挚爱却是无人可比的。杭州孤山原就是赏梅胜地，而终身植梅一株，另有鹤子相伴的生活真正称得上高洁出尘、清和淡雅。所以，才有了朱熹“宋亡，此人不亡，为国朝三百年间第一人”的赞誉。

曹雪芹的《红楼梦》里，梅花是人情练达、爱恨纠葛的大观园里一个穿针引线的道具。园内众人的第一次聚会便是由赏梅饮酒而起。宝玉微醺后卧于秦可卿榻上，梦见的是“春梅绽雪”一般的警幻仙姑。其中，“寿阳公主梅花妆”说的是“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额上，自后有梅花妆”的典故。传说，寿阳公主脱胎于梅花精灵，是为正月花神。栊翠庵是大观园里唯一有红梅盛开的去处，“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两度入庵像是为庵主妙玉，也都是借梅花之故。第一次与黛玉一同寻访“槛外人”妙玉，出生于苏州“香雪海”的妙玉，自然懂得梅花的种种妙处，她用收集自梅花上的雪化成的水烹茶，招待两位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人儿。每每读到此处，仿佛有茶香清冽怡神扑面而来。第五十回中宝玉再次前往栊翠庵，“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贾宝玉赋诗落第，被罚栊翠庵折枝供众人赏玩。“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廖廖数语写尽了寒梅之态，果然是大家之笔力。另外，第三十九回、六十三回中，曹雪芹更是借书中人物之口，引出了梅花之名的出典和苏堤六桥赏梅的盛景。同为清人的龚自珍对梅花则有着完全不同的观点，三百多字的《病梅馆记》表面是抨击文人画士的病态审美，实则是托梅议政，“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病。”作者以一介书生的微薄之力“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即便无足够多的田产或财力，“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如此拳拳之心，当为后世之表率。

院前的两棵梅花，立冬后红梅树仅剩一树枯枝，不见任何花苞，另一株素心梅却偶有花朵绽放。腊质的花瓣，迎着光，有种剔透的美，浓郁的香气引得来来往往的邻人驻足，每每赞叹梅香诱人。其实，腊梅与梅花连远亲都算不上，腊梅属腊梅科，梅花则归于蔷薇科；一为灌木，另一为乔木，因为花形相似、花期相近，于是含混成了近亲，统称为“梅花”。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写道：山间岁暮无他事，插技梅花便过年。于是，单等年前红梅开了，也摘一支清供，到那时，腊梅已经谢了，盛开的腊梅花瓣不似红梅傲然向上，开谢的腊梅花瓣也早已飘零成泥，不似红梅花会一直留在枝头，凝成另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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