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容院里的真理

□丹萍

美容师就是我的人生差评师啊。眼袋浮肿和下巴多余的肉,都是她们最先发现的。肩颈太硬了,以至于后背鼓出一块来,叫“大包”,显得人不精神,这也是她们告诉我的。因为久坐,大腿粗,屁股大,按美容师的指导用手去摸,果然大腿外侧有一块肉无端端突出来,也是她们发现的,而且这块肉还是有名字的,叫“妈妈臀”。以前觉得自己挺美的,现在出门前照镜子,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缺点,脑海中打出的都是负分。

身体的各种故障也是她们先发现的。这周感冒了,因为晚上要见客户,想着救场的办法,只有去按摩。以前每次按摩的时候,美容师都会说我有这样那样“不通”的问题,这回“不通”的问题就更严重了。按摩肩颈,肩颈的经络是堵的；按摩胸,胸腺是堵的；按摩背部,淋巴是堵的。小姑娘随手按手臂和背部几个穴位,都痛得我一身冷汗,“姑娘你莫不是练过?”“不是的,姐姐,你的肝胆经实在太堵了。”

再往下按,又是一身冷汗。肾经也堵,所以小腿很肿。小腹冰凉,宫寒,血脉也堵住了,所以手指有麻麻的感觉,对不对呢?对,都对。人到中年,想到感冒了但还有不得不吃的饭局和不得不见的人,简直要被美容师说哭了。

美容院的大部分理论我是不信的。现在说什么大家都不信,有机菜不信有机,纯克什米尔羊毛不信羊毛,还本付息不信高利息……沟通成本非常高,做事情好难。但美容院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分分钟产生新项目、新理论。你可以不信它的理论,但它的生意就是靠关怀人取胜的。这个关怀总是你想要的。可能不是真的有用,但当时就是有效果啊。

我们不是常说创业要找痛点吗?美容院着眼在人的身体上面,会把人的身体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把每块的“痛点”找出来。

二十年前我毕业到广州工作,才知道世界上有美容院这么神奇的所在。那时广州人是非常讲究的,过年的时候结婚的人一定会给没结婚的人发红包,哪怕是陌生人,在春节时的什么场合遇到了,也要派一个红包的,三元五元不拘,是个礼节。在广州人的想法里,没结婚就还是孩子。我被分配到航空公司,万人大企业,所以每年收的红包足够让我跟着公司的姐姐们到美容院开卡。以前只是做个面部保养,现在花样翻新到所有的“痛则不通”都是能解决的,除了脸的美容,颈、肩、胸、手臂、腹部、大腿、小腿、脚和手,都可以拆出来成为一个单独的项目。子宫卵巢可以单独护理。全身经络可以单独护理。肝胆排毒可以单独护理。随着年龄增大,“痛点”也越来越多。美容师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体会呢?只是,面对一架旧机器,这里那里该上点油,终归是可以说对的吧。

说得我实在是被吓到了,就找了学医的同学问。同学笑话我说,怎么感冒一下,书就白读了?淋巴管里面是淋巴液,不是携带各种成分的血液,所以一般不会堵。即使有炎症,比如淋巴管炎,美容师也不会摸得出来。经络不是管道,是致密的带状组织,谈不上堵。即使从中医学的角度看,经络也需要专业的判断,不是简单的“反射区”,不是哪里疼了就是哪里不通那么简单。至于乳腺疏通,通常是指哺乳期的妈妈,不在哺乳期的女性,乳房的血管、淋巴管和乳管,没有哪个管道出现问题是可以按摩“通”的。估计所谓的堵,大多数时候都是肌肉酸痛,按一按就好了。

学医的同学是跑步达人。她说自己也经常去按摩一下啊,舒服就行,不用管什么通不通的说法。

说得也是,没什么好纠结的。人家说你这不通那不通,其实也没有错。谁的中年,不是处处堵、处处受阻呢?以前我们以为地球是中心,后来我们知道太阳是中心,再后来知道银河系和宇宙无边无际。世界没变,而我们对世界的解释一直是变的。我们这里痛那里痛,解释也会变。有些痛,过段时间回头看,都不算什么事。

“通则不痛”这句美容院最流行的话,反而是含糊而精确的真理,在这个层面上,美容师倒是人情练达呢。想通了,都不是多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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