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人 □韩 勋

上个世纪初，电影无声，像芭蕾舞剧似的，全靠演员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来讲故事。当时默片表演大师卓别林如日中天、粉丝多多，于是一机构顺势举办了一个模仿卓别林大赛。卓别林心里一痒痒，凑个热闹用假名字报了名，心想冠军非我莫属，因为我就是卓别林。谁料几轮淘汰下来，他最后获得第三名，只输给了两个假冒他的人。哭笑不得的卓别林，他的人生故事因此又多了一个。

我们周围，有故事的人很多。三人同行，想必有一个有故事的人。剩下的那两个，过两年成为有故事的人也未必可知。故事，好像就是一根蜡烛，随时可能被火柴点亮，但是何时点亮则不可预知，比如战友长天。长天跟其他战士一样，每天听起床号起床，听熄灯号睡觉，平平常常一个人。可是一个礼拜天，他们班里五六个战士偷偷做小锅饭，怕领导发现，托人在门外上了锁，以造成房子里面没人的假象。说是小锅饭，哪有鲍鱼大虾？只是在煤油炉上炒个花生米、下一盆葱花挂面罢了。当时煤油难觅，炉子里装的是汽油。待到满屋飘香、口水难忍的当口，忽然外头有人敲门。大伙以为连长来了，顿时手忙脚乱，一人用脚把炉子踢到床下，瞬间汽油溅出、大火熊熊，气浪击碎窗户上的所有玻璃。灭火谈不上了，逃命要紧，其他人全部从窗户跳下，他们的宿舍在二楼，唯长天犹犹豫豫，下不了跳楼决心，耽误了宝贵机会。他被破门而入者救出时，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在医院烧伤科住了半年。让长天气不过的是，跳楼者个个安然无恙，连个骨折都没有。出院不久他就复员了，再没有他的消息，只有他的故事留在我们脑海中。由此明白想在记忆的大海里找一个人，最便捷的方法就是找他的故事，故事就是一个人的标签和索引。

与长天同住一家医院烧伤科的，有一对夫妻，我也见过他们，两人的伤势比长天重得多。夫妇俩在青海一油田工作，想来住房很简陋。一天晚上失火，两人奋不顾身从窗户爬出。惊魂甫定，忽想起银行存折忘了取出来，存折里有25块钱，是家里的一笔财富，这是1976年的故事。两人同时从窗户跳进去，找到存折后，火势愈发猖獗，刚从窗户逃生，整个房屋塌了下来。这个当口，妻子才想起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还在床上睡觉，然而为时已晚。故事里的人，令人唏嘘。

人生故事，有正面的、侧面的、反面的，而出人意料才是有故事的人的基本定义。说得再直白一点，就是一个人的举动跟大家不一样，才有了不同凡响的味道。比如一支军号，通常只有5、1、3、5、i五个音，排列组合，就变成了起床号谱、紧急集合号谱、开饭号谱等。突然一天，军号吹出一个4，出人意料、不同凡响，这支军号就成了一个有故事的军号。以军号比人，奇怪的4就是故事。关起门做小锅饭的几个人里头，长天就是那个4，因不敢跳而受重伤就成了他的故事。如果他跟着大家跳了，如果那对夫妻先救孩子后救存折，事迹就一般般了，算不上有故事的人了。

有故事的人受人关注，源自人群的好奇心和猎奇心，作家、导演们于是就抓住这种心理大做文章，包装故事、传播故事，靠故事创造经济效益。故事逗人笑、故事惹人哭，大家也多被有故事的人牵着鼻子走。比如电影，分为故事片纪录片两大类，故事片数量远远多于纪录片。再说京剧秦腔，所有戏剧则又把故事唱着说，用乐队给故事加上旋律，用旋律摄人魂魄。小品相声，更是将人的故事掰开揉碎，竭尽夸张放大之能事。

从电影银幕上，我认识了英国老首相丘吉尔。实际上讲述丘吉尔故事的电影很多，其中一个骇人听闻的叫《刺杀丘吉尔》。老首相生活不大检点，有个统计，他一生抽了25万支雪茄不说，每天还要两瓶香槟，一瓶伏特加。二战期间他到前线视察，跟英军元帅蒙哥马利共进午餐。元帅自豪，说我不抽烟不喝酒，睡眠充足，这就是我的军队捷报频传的原因。丘吉尔反唇相讥：我嗜酒如命，很少睡觉，一根接一根抽烟，这就是我指挥你的军队获胜的原因。两个有故事的人话里带刀却又妙趣横生，痛快得很、任性得很。听了这个故事我笑了好几天，猛想起老早发生在我身边的蒙哥马利元帅的故事。上世纪60年代初，这位元帅要到我们小学访问，为整齐好看，学校给每个男生配售了一双运动鞋，女生则是一双红色尼龙袜子。当年经济困难，大伙压根没听说过“尼龙”的名字，所以女生们很嘚瑟，只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元帅没来。但是，来，是故事，不来，也是故事，如今我只要看到红色尼龙袜子便想起元帅，元帅终是有故事的人。

茫茫大海，要找到陆地，先要找到灯塔。有故事的人，就是身上带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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