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乡村的符号

□清菡（山西榆次）

季节走到冬至，万物凋敝、寒气袭人。鸟虫们都各找各的活路，迁徙的迁徙，隐匿的隐匿，只有一少部分留下来。它们食破草、居陋檐、饮严霜，啜风寒。

麻雀，属于留下来的。

麻雀，实在是不起眼的一种鸟，很草根。个小、体胖，还灰不溜秋，褐色脊背、灰色肚皮，眼睛下是两块黑色的腮斑。喙短而粗，还微微向下弯曲，一双小黑豆似的眼睛，发着清冷孤寂的光芒。这三撇两捺的长相，与这删繁就简的季节倒也相称。

选择留下，就是选择了清苦和孤寂，就是选择了素朴和凛冽。

有人说，冬天是麻雀的季节。这话不假，村落院间、枯枝电杆、田间地头，总有它们的身影，成群结对，在破草乱柴堆里，觅食嬉戏。散落院间，星星点点，像棋盘上布下的棋子；蹲居电线，起起伏伏，似跳跃于五线谱上的音符。如遇惊动，它们便闻风而舞，扑棱棱、齐刷刷地飞起，而后，又扑棱棱、齐刷刷地落地。

那时，我正坐在炕上，趴在窗台上写作业。当看到这一幕时，我停下了笔。它们的声音穿过风，一路放歌：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说实在话，这声音，真跟歌不配，不曲不婉、不畅不舒，还聒噪喧嚣，尤其被这清冷的背景一衬，更显突兀和怪谲。

好在，它们不成天叫，只在晨曦里叫得欢。早晨，太阳刚刚爬过墙头，晨曦微弱的光洒在屋檐上，坚硬的冬天多少软了些。麻雀们纷纷从窝里出来，一溜排开，梳理羽毛，灰色的羽毛在晨光里泛着温暖的光泽。接着，炊烟在空中走成云彩，接着，听到爷爷扫院的刷刷声。农家的一天在缓缓展开。

几个孩子，穿了笨重的棉衣棉裤，攀梯到屋檐下，瓦楞上，墙洞里，掏鸟蛋，捉雏鸟。或者拿了弹弓，眯了眼睛，对准麻雀，“嗖”的一声，将弹丸弹将出去。麻雀，能抵御了一种寒冷，却无法抵御另一种寒冷。

飘飞的大雪封冻了麻雀们觅食的路径，大雪一停，天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可麻雀们迫不及待了，纷纷出动觅食。这是捕雀的最佳时机。扫空地、撒秕谷、支筛子，而后，牵着绳子的一端，躲在远处，噤声屏息，待麻雀下来啄食，便快速一拉绳索，麻雀便被罩住了。

我蹲在地上，一粒一粒地捡麻雀屎。母亲说，用它洗了手，冻裂的缝隙会融合，想着母亲粗糙的手变得细润而有光泽，我便捡得更卖力了。想必，在母亲贫寒的记忆里，麻雀该是那一缕暖阳吧。难怪母亲说，麻雀是人里欢，有麻雀才旺相。

麻雀虽丑，却也入画。寒雀图，要数宋朝的崔白了能得其神韵。寒冬里，黄昏的阳光照在一棵凸裸的树杈上，一群麻雀在树上安栖入寐。三雀已栖息，二雀刚落脚，四雀振翅呼应。了无生机的裸树，也有了几分春气。

如果说画家是用眼睛描摹，那作家就是在用灵魂歌唱了。

“我崇敬那只小小的英勇的鸟儿，我崇敬它那爱的冲动。”“爱，比死和死的恐惧更加强大。”屠格涅夫是在用灵魂歌颂一只老麻雀的母爱！眼看自己的孩子就要变成狗的口中食，才不管自己的死活呢！敌我悬殊又算得了什么？别伤害我的孩子！除了用声音搏斗，更要用力量和勇气。

老舍也写过一只小麻雀，通篇的文字里都闪烁着一双黑豆似的眼睛，哀求、无奈、恐惧，对生的渴望和希冀。都被一个笼子圈住了，养尊处优不是哪种鸟儿都能享受，冰天雪地、寒风凄苦才是淬炼意志的熔炉。

“让一朵花开放，让两只虫相爱，让一群鸟儿清唱。”，大自然这样安排自有道理。麻雀懂得这点。所以它循着节气的路径，在寒气里，做着匍匐的守望和奋力的抗争。

麻雀，乡村的符号。有了它，村庄才更像村庄，院子才更像院子，冬天才更像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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