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炜
去年雨雪中,从洛南洛河源峪口登东秦岭最高峰草链岭,让我终生难忘。那天,雨雪朦胧,人影朦胧。朦胧的牌楼横在峪口,走近才能看清“洛河源”烫金三字的黑门匾,牌楼被四根朱漆柱子顶着,形似“鼎”字赤裸着下半身,抖抖索索在雨雪中。
钻过牌楼,脚下慵懒的红石路匍匐向更远的朦胧。黑漆漆的柿树,褪了红叶,光秃的枝头倔强地挑着三两个小灯笼样火红的柿子,拼命照亮低沉萧瑟的荆野。近处几棵青松,雨雪新沐,苍翠碧绿,润润地浸染在这泼墨山水里,为山峪陡增了无限生机。不远处,雨雪洗礼着的山头湿漉漉的,似刚出浴的少妇般妩媚。放眼望去,远山影影绰绰,黑黝黝地透着股神秘。
红石路行进约一里,右首一条小溪缓缓流淌。溪流孱弱细小,全然没有了盛夏的喧嚣和排场。它娇弱的吟唱,完全泯没在肆虐的风雪中。据说,逆溪流而上,便可探寻洛河水的源头,因名洛河源。
趟过溪流,七绕八转,进了一个雨霾雪雾把守的谷口。天幕罩着高高的密林,山风呼啸着,撺掇了雪粒,抛洒到我的脸上、身上,铮铮有声。越是向上,风雪越猖狂。风在密林间怒吼着,抓着雪片肆意抛打。松杉大大小小,远远近近,似仙姑白衣飘飘,像老者白发苍苍,或婆娑,或佝偻,笑立于风雪中。偶尔一枝荆棘,挣扎着,斜刺里挑出一串枸杞般的红果子,被冰雪包裹成琥珀样,映照在白皑皑的雪幕里,耀眼夺目。
蛇行许久,到了石河,约一丈来宽的石头“河床”,向上蜿蜒在两岸的密林之间,远远望去,大大小小的石头真像河水一样奔流下来,被几块巨石挡了道,没了去路,遁入地下。
继续前行,山路慢慢陡峭起来,向上拔高。密林低了下来,退潮一般,一层层地退到了身后、脚下。终于钻出密林的卫队了。天盖失去了支撑,凛烈风中,挂得却牢靠,袅袅的,像纱幕,又像炊烟,拢着四野。
山风不再咆哮了,收敛了与密林狼狈为奸的叫嚣,它俯下身子,像受伤的猛兽一样呜咽着,拱到你身上,一遍又一遍,很是耐心,意欲寻见你衣服的某个缝隙,狠狠地钻将进去。前路荆棘密布,高过头顶,被冰雪挟裹着封冻了,直的,弯的,交错着,冰刀雪剑一般,摇摆在狂风中。时而扯动一枝,满树冰刃便合奏出铿锵之音,异域天籁一般,交响在呜呜的风幕中。
不知什么时候,风小了,雪花飘飘洒洒,变得温婉了,眼睛可以睁大了,目光可以窜出去老远了。不经意间,钻出了荆棘的丛幔。眼前的一幕,美得让人窒息。再技艺精湛的水墨能手,也难以描绘出这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苍穹灰白,满地银白,那次第分明的白色,很难以用苍白的语言来描绘。一道道山梁腾挪跌宕,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竟似天庭般别样盛装。一朵朵荆丛,或婀娜婆娑,或玉枝招展。巴掌大小的草株,在满地的碎琼乱玉中,满身擎满珠玑玉璃。这是怎样的巧夺天工,才能在天地间布置这苏绣般淡雅别致的尤物。
青松似鹤,荆垛似鸡,一棵棵青松鹤立在漫山遍野的荆棘中。身上一层又一层,叠穿了晶莹的玉衣披风,也难以遮掩松枝松叶那满臂膀满手掌伸出的俏皮青翠。傲雪立风的青松,好似一个个牧羊人,骑着马在远远的高处,凝视着这一只只静立的荆羊,永远地流放,永远地凝思,永远地定格在这铺展着童话般的画卷中。
突然间一瞥,我顿时惊呆了:不远处,那棵冷杉树,像极一只绿孔雀,有脖有颈,有头有冠,翘首回眸,栩栩如生。偏向一侧厚实的树冠,满挂珠玑,酷似孔雀美艳的长尾。尾羽下摆伸开的枝叶,聚成一簇簇厚硕的叶掌,流苏般精美。孔雀杉身披俏丽绿衣,尽显其灵秀妩媚。陶醉于如此仙境之中,我一步三回首,不舍地作别,作别。
前进,前进,前进。山路更陡峭了,雪有半尺厚了,腿也更加酸软了,风也更加狂妄了,不时狠狠地推搡着我。我咬紧牙关,艰难地行进着,登顶的信念在心里疯长着。
终于,走出了荆棘丛,到了大草甸,眼前豁然开朗。没有了树林,没有了荆棘灌木,脚下是半尺来高的草垛子,影影绰绰铺满斜斜的坡面。很难估量斜坡面的草甸有多大?疾风劲雪使人难以睁眼偷觑,实际上就是睁大眼睛也看不了多远。风愈加狂妄嚣张了,压低嗓门吼叫起来,发疯地撕扯着我的衣角。雪片寻死样的,疾速地撞向我,一时间寸步难行。眯眼看到身边的石头,被风雪教唆了的草丛绑架了,绝望地冷眼迎送着我们的过往。
终于登顶了!四周一片苍茫,由近及远,渐次虚化,像特写摄影时拉出的景深。看不见石海,看不见华山西峰,看不见亚洲最大的钼业生产基地掩映在深山深处的胜景,我没有丝毫的遗憾。
天气太冷了,极地一样的冷,虽然我并没有到过极地。我赶紧拍了几张照片,匆匆收拾背包开溜。
别了,华山西峰。别了,草链岭!
怀着征服的成就感,满心欢喜地下山了。这时,天公却露笑脸了,拨云退雾,头顶祥云缭绕,不再那么阴霾压顶。视野也随之开阔,草甸子仍然斜躺着,几棵松树和几方大石,守护着满甸子熟睡的草婴。
走过草甸,下到了荆棘丛里,两次透过荆丛看到左首的石河。远望石河,自上而下,石波荡漾,跌宕起伏,款款的河床里,一股脑全是石头。雨雪滋润后的石河,月娥儿般清新动人。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快多了。雪停了,天高了,山间也亮堂了。
欣赏着来时无法看到的山景:远山的头,近山的腰,初冬的红叶映照着山的脸庞,灌木荆棘做了褐黄须发;突兀错落的岩石,做了裸露的唇齿;俊逸青黛的松柏,装点出满山头的墨色沧桑。这一脸的斑驳,缥缥缈缈,缭缭绕绕,透着妖娆、润泽、苍白、憔悴、沧桑、厚重、淡定和隽永,一时间令人百感交集。
行至密林,天已放晴,阳光一缕缕地偷射进来,点亮枝头高处那斑斑点点晶莹的冰蜡,火树银花般地炫耀在林间半沉的暮色里。
到了谷口,目光透过密林,远处的蓝天明亮如镜,一朵朵白云赶场子似的,匆匆游走。远山没有一星半点儿的雪肌,仍有绿树葱茏,虽在初冬时节,倒像晚春暮色。遂感慨:这山里山外,同一天幕之下,景致却大为不同。
回到车上,身心俱在,魂魄却还似神游山间。有人说我们费老劲登顶了,也没欣赏到登山望远的美景,徒劳一场。仔细想来,爬山登顶不单是强身健体、极目远眺、欣赏美景这一层意义。知难而上,历经艰辛,将胸中块垒尽情倾泻于山水之间的过程,却是最最让人享受的。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名利得失,看开洞明。站高了,自然看远了。此样人生,所历之过程,所及之高度,所达之境界,与爬山是一样一样的。
正所谓:海到无边天是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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