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听障者而言，一旦成为犯罪嫌疑人，决定其命运的往往不是法官，而是手语翻译 【新闻广角】天平之下的手语律师

编者按

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残疾人事业研究报告（2018）》显示，我国残疾人总量已经超过了8500万人。

事实上，遇到法律问题，存在困难、需要特殊援助的不只是听障人群，比如，有多少盲人，能够得到盲文版的法律书籍呢？智力、精神障碍人群，如何保证自己的合法权益得到充分保护，如果法定代理人不在世或不尽责，他们的民事行为如何得到保障？

在中国律师和法官的徽章上，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志物，那就是天平，代表着公平。实现公平的方式，一是平等，二是合理。残疾人面对法律问题时，不仅需要和正常人一样的程序平等，也需要得到合理的援助，以确保其合法权益，不因身有残疾而无法伸张，比如本文中的聋哑人，需要翻译以发声。

让残疾人享受法治社会带来的公平与正义，不仅要在执法和司法过程中予以相应保障，也要让他们在学法过程中有渠道，在立法过程中有声音。让更多残疾人得以充分享受法律的公平与正义，不仅是保障他们的合法权益，也有助于社会的整体治理。

重庆鼎圣律师事务所律师唐帅，如今被业界称为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他还记得两年前的5月，办公室里走进了一名80多岁的老人，进门就跪倒在他面前。原来，警方的笔录显示，老人的聋哑女儿，已经认罪偷窃手机，即将被刑事起诉，但女孩在老人面前，却坚称自己没有盗窃。

相信女儿清白的老人，一度走投无路。

“无声世界里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当时，老人的女儿，被指控从商店里偷窃了一部iPhone手机，并已经通过手语翻译认罪，案件被公安机关移送检察院。然而，当唐帅经过几天反复调取审讯录音录像资料，发现了疑点：公安机关聘请的手语翻译，完全将老人女儿表达的意思错误理解了。随后，唐帅将发现的疑点形成法律意见和辩护意见提交检察院，最终检察院以本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决定不予起诉。

为什么公安机关聘请的正规手语翻译，反而把意思翻译错了呢？这是因为，公安机关聘请的手语翻译，通常是正规聋哑学校的老师，但并非所有的听障者，都上过正规的聋哑学校，学会了正规的手语。

唐帅坦言，我国的手语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关部门推广的普通话手语。另一种是自然手语，是残疾人在生活过程中自发约定俗成的语言，两者有很大区别。“正规学校老师精通普通话手语，但聋哑人使用自然手语的居多。这就造成了即使是有手语翻译在场，他们也有可能无法和聋哑人准确交流，对聋哑人的供词出现谬误和曲解。另一方面，一般的手语翻译不具备法律知识，无法对聋哑人进行法律上的有效解释，导致后者不知道自己所享有的权利和义务。”

“一个案件，嫌疑人如果是聋哑人，那他的命运掌握在手语翻译手里，一旦出错，哪怕是小错，都会酿成大祸。湖南有一位我很尊敬的刑庭法官，审理的聋哑人案件比较多，他曾说过，在涉及聋哑人的刑事案件中，真正的‘审判者’不是法官，不是律师，也不是检察官，而是手语翻译人员。”唐帅坦言，这句话让他感触颇深，而这，就是他为聋哑人法律代言的真实原因，老人的一跪，让他看到了聋哑人在诉讼过程中的困难，以及需要的特殊援助。毕竟，一旦手语翻译出现问题，聋哑人难有申辩的渠道。“无声世界里不能只有一个声音。”

后来，唐帅的办公室，每一天都会反复呈现这样的场景：安静的房间里，唐帅双手灵活地比划着，面前的聋哑人不时地向他投去关注和认可的眼神……外人眼里的这场无声交流，却胜过太多有声的场景，唐帅通过手语将这些聋哑人的法律援助心愿了解得一清二楚，也通过手语让这些聋哑人对法律认知从空白变得越来越丰富。

每天醒来，微信满屏的红点

唐帅对聋哑人的感同身受也源自于家庭，父母都是聋哑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中，也会接触到许多聋哑人，那些叔叔阿姨都是父母的工友。唐帅小时候就学习手语，渐渐就熟悉并掌握，甚至后来父母厂里开会需要翻译时还会去帮忙。2006年，他取得了手语翻译资格证。

出生于聋哑家庭，精通自然手语，又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还通过了司法考试，这样的人，的确很难找到第二个。2012年，唐帅成为一名律师，从那时开始，帮助聋哑人进行法律咨询和维权，就成了工作重心。

“他对聋哑人有特殊感情。”重庆市大渡口区残联相关负责人说，十几年前，唐帅的父母是当地残联的帮扶对象。没想到的是十几年后，唐帅又用自己的方式来反哺聋哑人。如今，唐帅担任着大渡口区残联的法律顾问，每个月都会办法律讲座，对于那些面临法律纠纷的聋哑人，唐帅也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主动减免费用甚至免费帮他们进行辩护。

不过，唐帅也意识到，仅仅靠讲座，还不能帮助到更多的聋哑人。于是，今年，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手语法律讲座的视频搬到了网络上，希望更多聋哑人可以通过网络对于法律知识有一定的学习和了解。结果，手语讲座的视频被大量转发，唐帅成了普法“网红”。

“‘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就是这么来的，也是因为视频火了，外界看到还有一个人在做这样的事，就给我冠以了这样的称谓。”唐帅指着手机告诉《工人日报》记者，每天手机里都会涌入来自全国各地的求助信息，那些文字的背后是一个个渴望得到帮助的聋哑人。“我手机有200多个微信群，每天醒来点开微信，满屏的红点，都是各种法律求助和咨询。”

视频走红后，求助的聋哑人数不断增加，唐帅坦言，很多时候尽管累得都不想再说话，但他还是会坚持把聋哑人的现状告诉大家，就是希望让法治社会不能遗忘这个群体。

不想再做“唯一”

虽然被业界冠以“中国唯一手语律师”，听上去很有分量，但唐帅心里深知，其实折射出手语律师这个岗位是多么的稀缺。“我国有2000多万聋哑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即使不眠不休也没有办法为所有人解决难题。”唐帅坦言，自己已经3年没有过周末了，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他也尝试过教其他律师手语，但收效微乎其微。

不得已的情况下，唐帅转变了思路，不再教正常律师学手语与聋哑人交流，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招聘了5名聋哑的大学毕业生，尽管这些毕业生不是法律专业的，但他相信，相比教会正常律师与聋哑人无障碍交流，教会听障人法律知识更容易些。唐帅对这5名毕业生进行了魔鬼式的法律训练，他们也报名了司法考试。“让聋哑人学习法律，再为聋哑人普法、提供法律服务，这会比正常人学手语更有效。”

同时，唐帅一直在向相关部门呼吁，成立一个独立的手语翻译协会，对涉及聋哑人的司法审讯录像进行鉴定，不让现场唯一的手语翻译成为“事实上的裁决者”。“这个协会还可以对手语翻译进行培训，让他们去学习法律、医学等专业术语，制定翻译的规范，让聋哑人也能跟健全人一样，正常维权、就医，而这也是构成人社会生活最重要的两个部分。”

从线下办讲座、线上做节目，再到培养聋哑人律师、呼吁成立手语翻译协会……唐帅表示，自己干这么多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能够让自己不再是“唯一”。

今年，司法部联合其它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开展 “法援惠民生·助力农民工”和“法援惠民生·关爱残疾人”法律援助品牌建设。根据相关通知，要通过为残疾人建立法律援助服务档案、构建县乡村三级联动互补的残疾人法律援助服务网络，主动把脉残疾人法律援助需求；通过主动送法上门、开展以案释法、开展残疾人维权专项服务活动、建立微信群等方式完善服务机制，为残疾人提供防范法律纠纷指引。

而在保障残疾人合法权益方面，要逐步实现融合电话、网站、短信、微博、微信等多种方式法律援助服务。发挥具有专业技能志愿者的作用，为需要诉讼法律援助服务的残疾人提供语音和文字提示、手语、盲文等信息和交流无障碍服务。探索并推行对行动不便且有法律需求的残疾人“一对一”综合包户服务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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