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土墙,一直立在我心里,墙面斑驳,如老人久受岁月摧残的脸。我多次梦到,在一场雨中,我踩着梯子,急于到墙头上去,但怎么也登不上去。于是,急醒了。
我到墙头上去,是要给它戴“草帽”。我还是少年时,在绵长的雨季来临前,是要提前做这项工作的。
本来这是父亲的活。但父亲那年突然因病去世了,还没来得及传给我这项给墙编戴“草帽”的手艺。而墙早已光了头,以前覆盖的草,风吹雨淋腐烂了。如果覆瓦,那当然好。但买瓦需要钱。
墙头久受雨淋,是会坍塌的。母亲在墙下嗟叹,咋办啊。雨仿佛已淋上她的眉头,濡湿了她本就舒展不开的忧愁。我说,我编草吧。母亲迟疑地问,你行么?我拍着并不厚实的胸,很坚决地说,我行。我已十一岁了,该和母亲一起撑起这个家了。
先去学艺。东邻奎三爷会编草,我求他教我。他演示给我看,找来一束麦秸,截得长短一致,拿出两小绺,两手分别握住两绺秸秆的梢,交叉着放在一起,拧起来,然后将一绺新的,续在其中一处下,拧一遭,再将一绺新的,续在另一处下。这样,不断接续。我学会了。
但这项工作需要爬上墙头编,这样才能更合墙体。第一次上墙头,首先要克服恐惧。虽说墙并不高,但还是让我战战兢兢。母亲说,还是算了吧,危险。我心里扑腾着,但嘴里坚持说我能行。吸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再吸口气,长长地吐出来,平息一下心。然后,踩着梯子,上墙。颇有些悲壮的意味。终于,上到墙头去。开始编,母亲踩着梯子,给我一绺一绺递麦秸。起初,手是生疏的,慢,编得有点丑,里出外进。但编着编着就熟练了,得心应手起来。墙外路过的人看到了,啧啧着,说,真不赖呢,这么小就能到墙头上编草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心里说,穷苦人家的孩子,真的能早当家。终于,我给墙戴上了“帽子”。母亲的眉头,舒展开了。雨季再漫长,也不怕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尝试做更多的活,比如赶牛耕地、砌鸡舍……父亲生前能做的,我都学着做。
如今,老家的那道土墙,早已和房子一起拆了。但我心里的那道墙还在,栉风沐雨。人生其实就如一道墙,风雨到来时,不要只是忧虑哀叹墙会坍塌,而是要积极地想方设法给墙戴上“帽子”。哪怕是,“草帽”。
——摘自《中国纪检监察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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