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
前几天,到厦门边上的流传村,寻访天一总局旧址。雕栏玉砌朱颜改,此类感慨,就懒得抒发了。这个名字像是镖局的大宅子,架势还在,但气质颓了。重点是,那天下午,我跟另一个人好不容易才从小巷绕出来,到了阴凉处,想找块石板歇歇。正犹豫着该坐哪里,一位老太太点了点她边上:“这一块才有人坐过,干净。”
老太太笑起来很好看,84岁。聊了一会儿,她叹道:“你们都是好命啊,能到我们这里玩。”我指了指同伴,说:“他才是好命,我不好。”老太太笑得不行:“命不好,你还能上这里玩?你看,我就去不了你们那里!”想想倒也是。
有闲心的旅行,时代不论古今,距离不论远近,在日常人生中,都算一项奢侈的事务。
更早几天,在苏州博物馆内,看到清朝一个书生的行李清单。那单子一路列下来,计有篮子、包袱、箱子、匣子、便桶、雨伞、书包、茶壶、糕点、板鸭、香肠。以上是大科目,下面还有详细注释。比如,板鸭一项,注明是5只生5只熟;茶壶,注明是连套;便桶,也包括尿壶。多数人出门时,心中挂碍太多。书生的想法,估计是为了减少心中挂碍,为了旅途中能够要什么有什么,才外挂了如此多行李,结果弄得跟搬家一样。
把时空放远一点,还是能理解这书生的。我年轻时旅行,只要时间超过半个月,就会带一把鞋刷。现在想想,真是乔张做致,才半个多月,鞋子能脏到哪儿去?在旅馆洗鞋子晒鞋子,多麻烦啊。实际上,那鞋刷一次也没用上。但在物质不丰裕的年代,什么都得想得细一点不是?这书生只是稍稍夸张了些。
天一总局的街坊老太太,在84年的时光里,想必也曾有机会实现她的向往,但进入了高龄,挂碍只会更多。她笑眯眯的反问里,藏着人生长旅的感伤。
旅行,往往最能体现生活的张力。旅行的目的,是想撇开眼前的日常琐屑;但你能记住的,基本不是耀眼的景致;带回去的,多数只是远方的鸡毛蒜皮。
在美国的行程中,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加油站。在小巴上待着,艳阳下,看着一对白发老美小口小口尝着冰激凌。然后,老头一手举着甜筒,一手去弄车门,冰激凌糊到了遮阳帽上。过了一会儿,那冰雪糖汁化开,顺着帽檐往下滴,老太太发现了,手忙脚乱帮着擦。
去杭州时,带着女朋友,宿于一家防空洞旅馆。洞的宽度,足以并排开进两辆大卡车,大洞套小洞,深度也惊人,房间在小洞里。牢记的细节是,洗衣池砌得很好用,在洞内晾衣极方便,出门玩一趟回来,洗好的衣服就干透了。此后多年,再没住过如此干爽寂静的旅馆。
在南京,住过国营商业系统的一家旅馆,一天房费5元。房间极大,挨着墙摆了一圈床铺,12人共住。那两夜的主题是,听七八个铁路工人对侃。工人们来自祖国各地,高声大嗓,整夜像是参加现场经验交流会。
很奇怪,都是一样的人间烟火气,但别处的感受,就是那么鲜明动人。就像让·波德里亚说的:“旅行的错觉,就是事物随着远离重心而更加奇特,但这种错觉是珍贵的。”
有了手机社交软件,找旅伴变得容易了。去苏州时,在网上订票,微信将我拉入了旅客群。这才发现,里面吵吵嚷嚷,莺莺燕燕,有那么多人相互搭讪。不断有人吆喝,邀伴、拼车、拼吃。所谓拼吃,就是有那么几家知名酒楼,一两个人不好点菜,可以凑个小团伙,吃起来就经济了。
这么一看,就觉得那些会议旅伴安排得很不人道。多次听朋友抱怨,与谁谁同宿,有怕黑怪癖,晚上不能关灯;谁谁夜里睡得迟,微信聊天,每隔一会儿叮咚一下,说了不听,快被逼疯了;与谁谁同桌吃饭,筷子在菜盘里大幅度翻搅,很想假装不识此人,但她偏偏又是同事!现在好了,多数陌生人,都本能地把自己扮演成好旅伴。轻易就能结伴,合则同行,不合则拍屁股走自己的路。当旅行者与某人擦肩而过,可以赋予对方特别的意义。
人的生命长度,各自相差不远。只有旅行,可以通俗地拓展你生命的宽度。某种程度上看,你周游驻足各处,是不断去某地标明你存在的意义。虽说,这意义只对你自己有意义;虽说,这意义只依附于肉身而存在,肉身不在,则痕迹全无,但你在,记忆的美好就在。从这个角度说,那些职业旅行者,尤其让我敬佩和喜欢。
前些日子,在台球馆里遇到一个漂亮的胖姑娘,服务员,也陪客人练球。她是广东惠州人,喜欢厦门,就暂时留下来了。这是她的生活方式,一路旅游,觉得哪个城市好,就在台球馆打上一两个月短工。住宿由台球馆包了,夜班不算太迟,晚上打工白天玩,再合适不过了。
这姑娘不简单。这就是生活的别样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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