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简
坐动车去天津,邻座是一位资深美女,在冲挂耳咖啡。车上茶炉间的一次性纸杯,杯沿上捏出一个尖尖的角,滚滚的热水飘着袅袅的雾气,咖啡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悄悄看去,看看咖啡,再看看她——不再年轻的一张脸,斑点和皱纹都很明显,可是神态和顺安宁,平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轻轻捏着纸杯,全神贯注地往咖啡的挂袋里注水,一滴一滴、凝神静气,仿佛天大地大的事。像经过了周密的测算一样,整个冲泡和饮用过程几乎是匀速地平铺直叙、不急不缓,半小时后车到天津站,那杯咖啡刚好喝完。
于是想起有一回也是坐动车,从上海发车,围观了车上的一个“老克勒”吃蟹。全套的一次性拆蟹工具,阵仗齐整地一字排开。分割、钩探,做手工一样地精雕细琢。天长地久地终于把一只蟹吃完,仿佛还回味无尽,又或者是对自己的技艺也颇为赏识,把那只蟹的残骸遗骨摆弄了几下又拼起来,蟹的样貌依稀可辨。他一路上专注此道,很少分心,偶尔周全地敷衍下邻座或过路人的搭讪,几句吴侬软语,说得也是蟹肉般滑嫩弹牙、鲜美多汁,随即继续全情投入,如入无人之境。那样细碎的一点点蟹肉,论滋味,其实也寡淡。可是他的整个状态惬意而享受,让人觉得把时间花在这上头,也蛮值得。
也见过吃得劲爆爽快、酣畅淋漓的,比如有一次去大连,对座的姑娘吃麻小。呼啦一下抖开外卖袋里随配的一次性桌布,拆包装、戴手套……极健脾开胃的仪式感。银白的锡纸盒一打开,麻辣小龙虾那极富攻击性的诱惑味道揭竿而起,香得不管不顾。那是在极冷的腊月里,姑娘光腿穿着丝袜和过膝靴,羊绒衫也只有七分。她娴熟地把虾头拧掉,虾身横在双手一捏,硬脆的虾壳便乖乖地裂开一条直缝,再从虾腹的部位顺着虾壳边缘“咔嚓”一掰,整条虾肉就轻而易举地抽出来了。挑去虾线,蘸一点红艳油亮的汤汁,送进跟虾壳几乎同色号的红嘴唇里——油汪汪、红润润的小嘴唇,稍稍有点厚,恰好跟麻辣虾尾一样的明艳泼辣,喜气撩人。我看着看着,忍不住想:这么鲜活好看的样貌,这么率性本真的吃相,跟这一盒红得恣意狂野的小龙虾,当真是绝配。那是我第一次发现食客与食物之间,可以彼此映衬,也彼此成全。
活在仓皇局促的大都市,在生活飞快的节奏之外、在众人眼角的余光里,毫无粉饰、心无旁骛地安然享受一份美食,这简单的快乐对于一个成年人,其实并不容易——它不独是人间有味的清欢,也是那一刻的“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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