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岭圣果□李贵龙

黄河西岸，兀傲而立一座海拔千米，延绵百里的山梁叫定仙岭，那是我的家乡。

从黄河岸边缘岭而上，行四十余里至岭脊，沙砾石砧、胶泥石砲、红黄生土、绵软黄土，造物主不惜穷尽智慧一层层铺设，铺设出纹理清晰、色彩丰富的地表景观。随着海拔的升高，土壤质地的频变，生长其上的植物也就愈加丰富得多了，单野生果子就有山桃、木瓜、杜梨等好几种，其中，酸枣是我和童年伙伴的最爱。

酸枣树，又叫圪针，《辞海》里面有专业的介绍：酸枣树属灌木科木本植物，树身长满锐刺，其叶长椭圆形至卵状披针形，有细锯齿，基生三出脉。花黄绿色，2-3朵簇生叶腋。果实较小，形状各异，常见有滚圆、椭圆和长圆等多种。

酸枣树是源自华夏大地上最古老的树种，河南密县有一个叫莪沟北岗的地方，发现了一座新石器时代遗址，出土了碳化的枣核和枣果，可见早在7000多年前，华夏先民就采集利用枣果了。悠悠岁月，沧海桑田，酸枣至今茂盛地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千万年绵延瓜瓞，它的家族很是兴旺，红枣就是派生出的一支，红枣已成为人们维持生计、发家致富的“铁杆庄稼”。

酸枣树是生命力最顽强的树种，对地理条件、生存环境从不挑剔，荒坡、石砧、地边、崖畔，无论平缓陡峭，或是肥沃瘠薄，就是一条细细的石缝，它把根系扎进大地的深层，靠内在的倔强，挺直枝干，直奔蓝天白云间的理想；只要有点滴营养和水分，它就将微小淡黄的花朵，一声不响地变幻出满树红玛瑙股的果实。就是遇到百日大旱，百草枯黄，稼禾不丰，唯独酸枣树不卑不亢、不怨天尤人，以自己倔强的生命律动，照样发芽、抽枝、开花、结果，似对恶劣气候无声的抗议，照样将丰硕的果实挂满枝头。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酸枣树想方设法繁育后代。一棵酸枣树破土而出，一二年就开花结果。被鸟被兽当作晚餐吃剩下的果核，无论丢弃在哪儿，或沟沿崖畔，或荒坡陡坬，遇点小雨就能发芽生根，弱小的生命在狂风骄阳下茁壮成长。根系分蘖更是酸枣树繁育后代的绝活。一棵酸枣被刨，不出月余，留在土层内的根系分蘖出许多小苗，争先恐后地将翠绿脑袋伸出地面，经风见雨，生长成一丛丛翠绿带墨的叶、淡黄泛绿的花、朱红含紫的果的酸枣林。

酸枣树是将生命全部奉献的树种。

记得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写过一首有关酸枣的诗，开篇写到“人言百果中，唯枣凡且鄙。”白老先生笔下的“凡且鄙”，不是贬损，应是褒誉，是说酸枣其貌不扬，却是生命的经典。酸枣，若比柔情似水，哪能胜过二月柳条；若比赏心悦目，无法与桃李争奇斗艳，但是，“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看来不事农桑的白居易不仅对酸枣的特性有所了解，还表现出他对所有生命体敬畏的博大胸怀。

诗中白居易只说了酸枣木可做车轴，不知道他是否知道酸枣浑身是宝？我想他应该知道，否则，他不会为“凡且鄙”的酸枣浪费笔墨作诗了。

确实，“凡且鄙”的酸枣浑身是宝。

小小的酸枣树叶可提取酸叶酮，对冠心病有较好的疗效。紫红的树皮和根皮可治疗神经官能症。果肉有健胃助消化的功能。枣仁早就被列为我国名贵的中草药之一，具有养肝宁心、开胃健脾、敛汁理气、延年益寿之功效。

略知民间偏方验方的爷爷说，一株酸枣树，就是一个小小的中药铺子，受苦人离不开它，它是老天爷赐给咱仙岭人的圣果。

除了药用，碎碎的酸枣花是很好的蜜源，能酿出上佳的蜂蜜。果肉除鲜食外，可酿酒、可制醋、可制酸枣露；核壳可制活性炭。酸枣木质地坚硬，纹理细腻、耐磨耐压，是制作连枷、磨耙、筐子等农具的优良材质。酸枣树还是优良的绿化和水保林树种。

更令人心生敬畏的是，每逢正月十五、二十三等节日，用酸枣树堆成火塔打神火。酸枣树用焚身骨为灰烬的方式祭奠神灵，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村社平安、家庭幸福，也为人们带来节日的喜庆、转火塔的红火热闹。

忆及仙岭的酸枣，一股温馨的暖流遍及全身。摘酸枣是童年必不可少的一项快乐劳动，至今记忆犹新。春风吹拂，酸枣发芽；闻枣花香，盼着结果；秋阳高照，酸枣成熟。放学后，同学们个个像快乐的小鸟，一会飞到前梁上、一会儿飞到后坬上，边吃边摘，摘满了衣兜装满了书包，唱着歌儿回到家，把甜味的捧给爷爷奶奶，酸味的送给结婚不久的邻家嫂嫂，酸中带甜的留给自己，是第二天上学最新鲜的早点。秋风落叶后，大地一片枯黄，只有酸枣似红红的灯笼挂在枝柯上，好像为迎接下一个丰收年张灯结彩。若飘场瑞雪，千山万壑一派银装素裹。放眼眺去，梁峁的层次间飘浮着缕缕红云，若隐若现；走近一看，是簇簇酸枣，似红宝石闪烁着光亮，没有叶片的衬托，更显珍贵而圣洁。那是酸枣特意为雪后觅食的小动物留足的冬粮。几十年过去了，这幅红白色绘制的、意境高远的仙岭画卷还珍藏在我的心坎上。

酸枣啊，你多么像我仙岭上的父老乡亲，真切地就是他们的化身！是他们如酸枣树一样数千年的坚守，才有仙岭枣乡风景如画，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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