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垫里的爱情

我步履匆匆走在路上，一只黑狗“嗖”地冲到我前面，这是我自己的狗。

路边的法桐树皮光滑，树干粗壮，是这座城市的一道风景。然而，它们没有南京法桐的浪漫———南京法桐据说是蒋氏因为太太喜好而种植，我身边的法桐与爱情无关，春夏秋冬兀自立着。

一片还未枯黄甚至尚绿油油的法桐叶子，英年早逝，在我前方打个转，落下。我的目光追逐着那片落叶，与他不期然重逢———树叶落在了他的脚边。

我常于深冬和初春的法桐干枯的枝下遇见他，过了史上最热的夏天，应着季节，这个初秋又重逢。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绿化带的围石上，他捡拾起那片脚边的桐叶，两指捻着，旋转着。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洒在他一尘不染的棕色夹克衫上，斑斑驳驳。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泛着银光；洒在他面前的鞋垫上，鞋垫不言，依然安详。

我蹲下身子，拿起一双鞋垫，厚实而温暖。我带着打搅了他的清梦的歉意：“大叔，这是批发的？”

他回过神，脸上的红晕像是太阳赋予的，也像是瞬间的激动：“啊，不是，我对象，哦，我媳妇……我老伴儿自己跑的。”

跑缝纫机，那是历史中的时尚了。有缝纫机可跑，那是历史中的富贵。

我欣喜：“现在家里自己跑缝纫机的可不多了呢。”

他满满的得意：“俺老伴年轻的时候都是自己用绣花板自个儿绣鞋垫，绣上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者‘热爱劳动，实现四化’。结婚前送我的是鸳鸯戏水，那么好看，哪舍得踩脚底下？她说：‘你就垫吧，我保证你一辈子鞋垫使唤’。”

我小时候经常跟着年轻的姨一起玩，姑娘们一起交流着鞋垫的花样，有婆家的，给女婿绣；待字闺中的，给父亲兄弟绣。一针一线，仔仔细细，不管爱情还是亲情，都情深意长。大叔的年龄和我姨相当，想来他也在收到鞋垫时，激动又甜蜜，幸福又自豪。

大叔的声音有点失落：“后来她眼睛不行了，不能绣了，就用缝纫机跑。现在退休了，也闲不住，我就出来给她换个钱。”

又一片桐叶落下，曾经春风桃李花开，如今秋风梧桐叶落，睁眼闭眼，刹那光阴。

这个时代，微信红包分分钟传递新年快乐生日祝福以及我爱你，谁还会通过一针一线表达深情呢？钻戒皮包才能承载情意，谁还会珍惜鞋垫里蕴藏的爱情呢？

我站起身来，招呼回我的黑狗，该回家了。不经意间，手里已经多了几双鞋垫，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竟然都是适合老公的鞋码，我可是希望他从别人的鞋垫里感受到我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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