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先贤书（组诗）

?辰水

幽暗中的白米

——致敬杜甫

一粒米被搁置在黑暗中，依然耀眼

其中的光芒，放射出来

直到几个世纪后，才得以夺人眼球

我爱上这一粒米

如同虎口夺食，又如在唐诗中篡改病句

在一个晦暗的时代

“挺住，却不一定意味着一切——”

淬火之后，一粒米被无限膨胀

却难以填饱一个病人的饥腹

一千三百年前，一粒白米的游历

也是颠簸大半个中国

却依然找不到下锅的炊灶

作为难民，你是几个世纪后的粮食

又如何果腹？

我生在另一个时代，却难以与你呼应

对于一粒米的存在，几乎漠视

幽暗之中，我摸索着打开一本书

在《杜甫传》中的第三十二页处，居然有几粒白米

藏匿其中

漂泊的晚年

——再致杜甫

到了晚年，就意味着安宁？

在战乱时代，没有一片瓦砾是完整的

穿越几个省，才能找到

属于自己的孤舟？

沿江而下，命运也是另一种逆流

越往南，越接近生命的底线，而无法自救

饥饿是另一份诗篇

为了它，领受这无辜的苦难

犹如中世纪的圣餐

无法回到的故乡，至今仍在诗中

我与你相隔十三个世纪，相互指认

同一片山川

在汉语中，平平仄仄平平仄……

而我的晚年，还是未知数

它将漂泊，还是安宁？

所谓命运，不过只是注释——

一首诗的存在而已

站在曹植墓前

1

站在墓前，一大半的魏国，早已沦陷

只剩下土丘，代表一片河山

曾经的封地，又被册封过数遍——

每一个王爷，都要寿终正寝

而在书中，没有人能褫夺你的王位

借着一小节的历史

我试着穿越到一千八百年前的帝国

给自己一个兵荒马乱的人生

2

在赋中找寻另一个你，并非易事

一曲梵音一杯酒的生涯

莫非就是命运的冥冥注定，又阴差阳错

洛神在侧，辗转难眠

在忧郁中交出内心的酒杯，猜拳行令

对一个失效的世界进行拷问

而无法得到历史的真相

何谓真理？在权力的毒品面前

谁也不肯轻易交出手中的魔杖

3

七步成诗，似乎是一种传说

却不得不让人相信

在皇权面前，手足之情似乎轻如鸿毛

而重于泰山的那部分

常常让一个国家分崩离析

同室操戈，一幕演绎了千年的大戏

至今依然在上演

作为失败者，你总是比获胜者

博得更多的同情

4

我，一个后来者，点校三千子弟

却不敢与你对阵

在同一条历史的长河里，我舀取其中的一瓢

却无法与你共饮，一醉方休

命运赋予我们的，唯有默默领受

我服从于内心的召唤

来到墓前，一切终将逝去

作为恒星，你早已灿烂，并愈发耀眼

而我像一颗流星，只能与你

擦肩而过——

无题：向李商隐致敬

1

隔着一连串的朝代，重新向你

致敬！

而不是默哀。

我心头上的暗疾，

也被点燃好久了……像一个词

被囚禁在旧梦里

无法苏醒。

兵荒马乱的岁月，你屈身

在即将坍塌的围墙之下，

石头压住了幼苗……

只是换来无尽的叹息。

一个时代终结了，

诗人就此也告别了自己的黄昏，

那晚唐的落日

慢慢坠入山谷。

2

更多的无题，源于纠结

而无法压抑住一颗泣血的心。

我与你还是迥异不同，

却同样人生无寄……难辨是非。

这人间那些复杂的

难以割舍的

徒劳之苦的命运，岂是

你我可以参悟透彻？

拥有一颗简单的心，

便意味着在现实中做一个失败者。

那拯救我们的

必将是一张张飘零在水面上的诗篇，

而不肯沉没……

3

生于故乡，又卒于故乡

对于一个漂泊的诗人，

是幸运，还是悖论？

人生的尽头，对于你是中年

对于我

还无法说出口，却是

也早已冥冥注定。

我还没有活到你故去的年龄，

还没有写出一句

可以令鬼神同泣的诗句，

而腐朽的气息却

紧紧环抱住了我。

4

一曲《锦瑟》，至今还依然是

一道未解的方程式，

而对于人生你却是永远的

不等式。

在命运的颠簸之下，我们头顶的明月

历经十多个世纪，

却依然皎洁如初。

月明星稀，每个即将没落的时代

都会遭遇这样的窘境，

而坠入到漫漫长夜。

遥远的星空，对于一个思考者

永远充满谜团，

而无法获取正确的答案。

我们一直所面临的困惑，

将会持续到每一个无尽的寒夜，

用来虚度光阴。

5

昆池与汉苑，在你的梦境里

一直存在，

并想象成作为仙人脱离人间。

而更多的是人生的渡口，

我们面临遭遇……

巴江、湖州、洛阳、临川……辗转之中

萍水相逢，便已是琴心先许

却最终琴焚弦断。

隔着一夜长梦，

我竟然在人迹罕至的古道上，

与你策马相逢，

却方言不通。

作为同是失意者，我的抱负比你

更小，小到满意于自己

像一只弱小的蝼蚁；

而你，襟怀还未敞开

人生的大幕却悄然落下……

6

将再次提到荥阳，譬如兰陵之于我。

在故乡的一场大雪里，

乱世时的气温比盛世时更低些

足以冻住一个时代的喉咙。

灯火稀疏的村庄背后，

我想象到一个病归的游子，他的内心

一片荒凉。

一千年的光阴，投射到星空之外

其实与我还在同一个光频之中，

照亮未来。

拥有故乡的诗人，必然在

无尽的宁静之中

看到遥远的未来，静默如迷。

而一个诗人隔空的长叹——

往往会令后来者

泪湿衣襟。

7

历史的轮回，到你那里也并未终止

它将继续旋转，直到

机器丛生，代替人类。

面对虚构的光阴，它一直在教育我们

向未来讨教谜团，

那溶入到黑洞中的星星，每一颗

都曾经给天空划下光亮。

我们都如此卑微，像早春的鸟鸣

吐出半个春天……

哦，义山，我因此而爱上你

像烟花一样绚丽、璀璨

却轻易消失——

我们追逐时光，而时光也在不断地

驱赶我们

直至成为尘埃，被夹进册页之中……

以失败获得恒星的光芒

——致敬文天祥

1

连失败都来得如此困厄

在另一片天空里，一个失败者却不肯

低下骄傲的头颅。

伶仃洋，以歧路的遭遇进入

一页历史的卷宗之中。如此孤独

面对一个衰败的朝代——

无法托住的夕阳，下坠

一种巨大的疼痛感，也能化作成无尽的力量

犹如西西弗抗住滚落的巨石。

以失败而获得的永恒，

在时光里愈发耀眼，像一颗恒星

占据天空的位置。

七百年后，在丹青里你已获取

另一种永恒的胜利，一次次

迎来历史的掌声，并将无限传递。

殉道之后，

命运在拣选一个个后来者……

在牛鬼蛇神之中。

2

没有流过血的浩气，难以称得上是正气。

刀光剑影，血溅五步

为正义一息尚存的人，

每到山河破碎之时

关键处总有一个与命运相悖的舞者，

反方向收割自己的头颅

像试图拨回下坠的夕阳。

与气息奄奄的大宋相比，你来得

有些不合时宜

一腔的热血，被置于冰冻之上。

无法复国了，空留一口气

不惜站到权势的背面，

选择向死而生

为世间留存一股稀有的正气

缓缓吹进历史。

3

到了伶仃洋就几乎没有退路了，

面前已是大海浩淼，作为雕塑的你

与身为囚徒的你，

共享这沉重的水域。

与守望这片山河不同的是，在历史里

你转身北去，凭涕南流

一路被押解到大都。

而我却在这里出海，与你反方向

寻求真谛，在波浪中感受

崖山之战后的余悸。

我坐在甲板上，犹如南宋的最后

一名士卒

焦虑中戍守着脚下移动的疆土。

杜鹃啼血(1)

——悼秋瑾

一只杜鹃从腐朽的丛林里飞出——

啼血而鸣，比枪声更凄惨

在风雨飘摇之夜，祭出自己

面对一壶浊酒，一个混沌的世界，一个没落的王朝

一群穷途末路的当权者

哀歌已无法让人警醒

宝刀出鞘(2)

献出女性的第一滴血

比易安居士更觉醒，更决裂，更英勇

——百倍、千倍

与时节背离，一只还未能等到春天来临的布谷鸟

在一片凄冷的秋风秋雨之中（3）

坠落枝头

注：（1）秋瑾著有《杜鹃花》一诗，“杜鹃花发杜鹃啼，似血如朱一抹齐”。

（2）秋瑾著有《对酒》一诗，“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

（3）化用“秋风秋雨愁煞人”一句， 此句作为著名爱国巾帼秋瑾女士的遗言而广为传诵，原为清代诗人陶宗亮的诗《秋暮遣怀》中的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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