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
我剪头发的那家店,是最常见的路边理发店。门口旋转着红白蓝三色灯,播放着聒噪的流行乐,室内装修总令人觉得空旷:除了因为满墙的镜子特别有扩充空间感,还因为来回走动的“首席”“总监”“高级”发型师们的体型都过于瘦小,柳叶刀一样锋利轻飘,细腰盈盈一握,腰带要穿两圈半。这些一般叫“阿元”“阿凯”“阿建”(最近好像又都改名叫Andy、Tony、Peter了)、顶着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理发师们让我一想起剪头发就有压力,因为我每次进去都感觉自己身形魁梧,骨骼粗大,无法原谅自己身为女性却竟然长成这个样子。
这家店开车过去大概十几分钟的路。我家附近走路五分钟还有一家店,在一家国有单位的宿舍楼一层,沿街开了一扇门作为店面。风格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三色灯也悬在门口,但进去之后就犹如一脚踏入二十年前,几张八十年代卷发女郎照片贴在墙上,剪发椅看起来也有年头。此店只有一位女理发师,四五十岁,发型也十分家常,黑头发,前面留着烫过的刘海,后面就随便扎起来。
荷包的头发长得快,一个月就要修理一回,有时候时间紧,我就带他在这家店里解决。这位女理发师的服务态度和她的店相配套,十分国营,我们进去的时候,她一般在一边理发一边和顾客聊天,聊到高兴时手里的工具就停下来,剪子不剪了,推子不推了,吹风机不吹了,只管眉飞色舞地用“济普”大声嚷嚷,内容也和阿元阿建式“美女你的发质最适合来个空气烫了”“美女要不要挑染一下?银色紫色和你最配”的温柔呢喃完全不同,基本是东家长、西家短:“你认识哪个楼的那个谁家的老公吗?”“那个谁又生了个二胎坐月子呢这回婆婆妈没来侍候月子她找了个月嫂。”“那个谁这次算是完了都这样了她老公不得和她离婚?”正在被服务的顾客好像主要意图也是来聊天,附带理发。我带着荷包无聊地坐在椅子上等,心里想若勤快一点肯走到阿元阿建的店里,也应该早就剪完了。
她的气质在街坊大妈里倒是常见,有一种“我十分对,我周围的人十分不对;我特别有头脑,我周围的人特别没头脑。我为什么这么对!这么能!真令人潸然泪下”的王者气派。平常见到这类大妈我是敬而远之的,但因为图省事,这几年还是时常带着荷包去她那里报到。她的手艺也是八十年代手艺,大概和我妈这样的家庭理发师水准差不多,小男孩理个普通的平头是没有问题的,但为了不变成八十年代大妈,我自己尚能坚持不在她那里理发。
前一段时间,阿元阿建们的店换了店址,但离我家甚远。还没寻到新的合适理发店时,远去云南工作的一位好友忽然回济,我那一段状态不太好,每日在家里蓬头垢面,本着不要被朋友们担心的念头,我决定拿出力气,到大妈的店里去洗个头,好好吹一下,精精神神见朋友。
掀帘子进去时她就问:你儿子呢?我答曰这次是我,她的表情就稍微复杂了那么一下,貌似是“你这回怎么看上我了”诸如此类的内容。我又问只洗洗头发吹一吹可好,她马上恢复国营服务员的白板表情说当然可以。
洗头发的时候她说我发质不好,我说对呀。她问你就不采取下措施?我说不采取,爱咋咋吧。她就开始谆谆教诲我:发质不好说明身体不好,需要好好调理下身体。但是调理身体呢吃中药是不行的,现在中药不比以前的中药,都是人工种植的,农药用得多,吃了还不如不吃。不过呢她这里有一种澳洲神药,用来调理身体是最好的,吃了这种药之后皮肤能变白身体能减肥,头发就不用说了!我心里想什么时候她开始兼卖保健品了?早知道无论如何不来,但是已经来了,忍忍总能过去。她又开始问:你睡觉肯定不好吧?我儿子读高三,偶尔睡觉不好都会来找我,妈妈你拿几粒澳洲的褪黑素给我!我这里的褪黑素是全澳洲最好的。
我想下一步该老公上场了吧。果然老公就来了:连我老公这从来不吃保健品的人都来和我要着吃,老婆你给我来几粒那个啥!那个啥还真是管用,我长出黑头发来了!我不厚道地想起多年前某著名补肾保健品的电视广告台词,那句娇羞无限含义万千的“你好我也好”,心中爆笑又不能形诸辞色,十分辛苦。
终于她觉得我这个人油盐不进,放弃了。看着我幽幽长叹一声,转而又拿出说体己话的口气:你最近看起来脸色还可以呢,前几年那可真是……
原来竟也是位善于观察人的人呢。想到被一个说到底是陌生人的人暗中观察了这许多日子,顿感万分不自在。
好不容易吹干了头发,到底给吹了几个八十年代风的大卷,然后她扑哧从一个瓶子里挤出一大堆白色可疑物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在我的头发上,说:这是我这里最贵的弹力素了!(不知是不是澳洲的)我躲避不及,眼见的我刚洗清爽的头发瞬间变成了复古油头。
那天晚上吃饭我特别不在状态,不敢和人离得太近,怕头发上的生化武器熏坏别人,觉得特别对不住远方来的朋友。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洗了几遍头发。
永别了,女理发师。阿元阿建,深深地呼唤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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