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喇雪艳

西宁带回来的两株水竹长得葱葱绿绿，冒出密密麻麻的根枝，静静虬盘在淡紫色的花瓶里。青海湖回来的当晚，老师用剪子在繁茂的花盆里小心翼翼地剪下几株，找报纸用心地包好，生怕第二天路上让它遭殃。

游玩一整天，太乏累。躺在大床上，沉沉地睡去，没有做梦，没有翻身。只是模糊听到一句：“尕尼哈起来了吗？我先走了。”等我收拾好起来，老师已不见了踪影。

火车缓缓驶出车站，站牌便在余光里一节一节退去。我知道，离他们又远了一步。这一步过去，下一步的走近又不知是何时。李老师买的葡萄、桃子都是我最爱吃的，此时却没有胃口。出租车司机笑着说：“这个阿娘把你当人得很！”电话拨过去，一句“平安”后是无尽的沉默，只是嘱咐着：“尕尼哈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答应着，忍不住的眼泪往下流。

步行街上人潮拥挤，未曾谋面的马晓珂来接我。踩着滑板，流畅地在人群里绕来绕去，自由自在。心想，当年抱过的欧柏应该比他还健硕了。一直以来，不曾想象与老师相见的场景，私心里要把情绪留存在心里。店里人很多，他们忙碌着。这位要了哪些，那位点了多少，一清二楚地记着并麻利地做好，让欧柏端走。就这样，十几年后的第一眼定格在窗口里，青丝间簇白，矫健的身姿远不及当年，中年的神态和身材深深地印在流走的岁月里。我坐在角落，就这样看着他们忙碌，就像小时候在校园里看着他们忙碌一样。“阿爷奶奶好吗？弟弟在干嘛?我带过的那个学生，他还经常和我联系……”好多年没说的话，在繁忙的间隙里穿插着，你一句，我一句，还开玩笑：“尕尼哈带来了吉庆!今天生意格外好!”听着这话，心里喜滋滋的，就像那时老师夸奖我时的喜悦和幸福!老师的毛笔字写得好，便也总要求我们写一笔好字，“字如其人”，如此教导着。那时候学校条件不好，没有那么多粉笔让我们练，他就自己到处找写剩的粉笔头，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操场粗糙的红砖上练字。上课前，放学后，窄窄的操场上尽是我们留下的色彩。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让我尝到榜样的滋味。因充满乐趣的预习，上课时频频举手回答问题，被老师点名夸赞。点名夸赞，那是何等的荣誉啊，日后便更加偏习语文。数学嘛，也就一塌糊涂了。做老师这几年，总还是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站在讲台上时，那些纯洁的灵魂令人快活。心想，这大致是受了老师的影响。还有一次，我的裤子因为质量问题而在最显眼的屁股后面开缝了。那个下午的课堂，我是如坐针毡，想想回家时的窘迫，同学们的嘲笑，一阵阵恐惧袭上心头。贴心的语文老师看出了我的不安，上课时找借口让我出去，而后让自己的妻子挡在我身后，带我到房子里缝补。小事令我难忘，它太普通，可也太珍贵。

说着想着，看着眼前的两口子，竟笑出了声。“尕尼哈笑什么呢?”只是抿着嘴笑，不再提及这回忆。李老师的眼角有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这是在孩童时代没有想过的残酷。去青海湖时，她就坐在我的身旁。一路上，我们话不多，却也不疏离。油菜花，绿山，湖水，轮船，静谧，晚风，路上的感觉里充满着感恩。坐在金银滩的秋千长椅上吹着风，大草原的马儿悠闲地吃着草，藏族小伙儿扯着嗓子唱起歌，那一刻里，真的想让时间停下来，就和李老师这样安静地坐着。回程的车上，导游戏谑：“有两位美女迟到两次，耽误大家半小时，我们是不是该罚她们？”游人们都在起哄，老教师和小教师便也当仁不让，深情地为大家朗诵了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这朗诵里也有私心，一抷黄土变得有意义，是因为身旁的陪伴。

天色渐渐暗了，店里的客人陆陆续续。西宁的夜很凉很静，回家的路上老师给我和马晓珂讲历史。“你总是不相信我能教你，不信问姐姐，看爸爸能不能教你!”马晓珂用求证的眼神望着我，“你爸爸是最优秀的老师，我是他的好学生!”马晓珂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缠着我要玩打手背的游戏。月夜里，四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我们走得很慢，摇摇晃晃，打打闹闹。短短的时间里，老师不叫我“喇雪艳”了，而是“尕尼哈”。不知叫了多少声，也忘了偷偷感动了多少回，远的、近的距离都缩短在一句“尕尼哈”里。很长时间里，城市于我而言是名词。但现在，却因为人的缘故，变成动词、形容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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