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沈从文先生故居 行走者

吕伟达

翠嫩的竹叶在春天的枝桠上张望，白色的浪花在沱江船工号子声中起舞。曾被新西兰作家路易·艾黎称作“中国最美丽的小城”的凤凰古城坐落沱江河畔，群山环抱，关隘雄奇，峰岭相摩，饮云吞雾，河溪萦回，漱玉飞花。蓝绿变幻的江水从古老城墙下蜿蜒而过，翠绿的南华山麓倒映在江心。江中渔舟游艇数点，山间暮鼓晨钟从雾云中唱送，河畔的吊脚楼轻烟袅袅，不时传来浣纱姑娘的欢笑声……

走进湘西云雾缭绕的凤凰城，凤凰城楼像在海市蜃楼、仙山仙城之中。来到位于中营街24号的一个小巧玲珑的清代木质结构的四合院，院中溢出的宁静和书香气息，使我放缓了脚步，仰视着沈从文先生故居。

这儿原是沈从文先生祖父沈宏富的宅子。沈宏富少年时以卖马草为生，后入行伍镇压太平军屡建奇功，官至武一品贵州提督。后厌倦官场归隐，才盖起了当时凤凰城的豪宅。原准备在此颐养天年，不料旧伤复发，撒手人寰。他的夫人张氏化悲痛为力量，为沈宏富的弟弟沈宏芳娶下了苗寨一女子，这苗女也太争气，连连为沈家生下两个男孩，次子沈宗嗣过继给了嫂子张氏，沈宗嗣便是沈从文先生的父亲。

沈从文先生的祖母是苗族，母亲是土家族，在他的身上流淌着“苗土汉混血”；用沈从文先生的话说，“祖母是苗女，照当地习惯，和苗人所生儿女无社会地位，不能参与文武科举考试，因此，这个苗族女子被迫又远远嫁去……乡下虽然也假模假式的有一个坟头，却是假的……”

沈从文父亲长大后，和其他儿孙一样，第一要务当然是重振沈家昔日辉煌，于是在一个风清月高的夜晚，远离了竹林中散发着书香的屋子，赴天津他父亲昔日手下罗荣光总兵麾下充当一裨将，驻守大沽口炮台。八国联军入侵，大沽口炮台在血肉飞溅的炮声中失守，沈宗嗣悲愤之中，跑回凤凰城。后来又参加辛亥革命刺杀袁世凯失败，再次改姓更名，流落他乡。看到这里，我终于弄明白了为什么先生也去当兵的缘由……

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14岁便到土著军队当兵，在沅水一带闯荡了五年；当过书记员，接触了许多古籍和文物。后来在一家报馆读了不少新书，学习了很多文化知识，受到了“五四”新文化启迪。由此我们敢断定，是书改变了沈从文的一生。是书的诱惑，使他远离了军队，又从一场大病中，重新振作，弃武从文，今天我们才能领略大师不朽的著作《长河》、《边城》……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像诗，更像散文，虽然在结构上散漫无序，但其内涵却使人心灵上震撼。也许是他充满传奇的经历在某种潜意识里恣意奔放，每一处看似不太经意，随手拈来，但每一处都使人唏嘘哽咽，潸然泪下……

站在他的遗像前，作品前，仿佛从书中涌现的河水潮涨潮落，奔流不止，一代代的拉纤人，迎着艰辛的生活，无言哀戚。如果说，人生循环乃是历史循环的基础和表征，那么，沈从文先生则是对这种拖累历史的超稳定现象，发出了时代觉醒的吼声！

围着故居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导游催促我才匆匆离去。虽走马观花，但也了解了故居坎坷的经历。原来在1932年，离家十年的沈宗嗣终于回归故里，此时，中营街的家已物是人非，祖业不彰。后来，这座一度易主的四合院最后成了田家产业。说也奇怪，这田家因香火无继，又转卖给杨姓亲友。杨在“文革”中受到冲击，无法保全产业，所以以1300元价格，卖给了沱江镇房屋管理委员会。之后四合院成了大杂院，一共住着66户人家，180口人，成了全凤凰城最烦心的地方。1982年，沈从文返里时，旧宅依然不姓沈。直到1988年，政府才将其收回，加以修缮，变成了今之故居。但那时，大师已溘然长逝……

离开凤凰城，多半人都恋恋不舍地不时回首沈从文的故居！在大巴车颠簸中，仿佛先生站在听涛山上，在那稀疏的竹林、葱郁的树林里，在那高高耸立的五彩玛瑙石上，时隐时现向众人示意。在玛瑙石上，黄永玉大师书写的墨迹苍劲有力：“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回到故乡。”

是呵，是呵！沈从文先生以一个士兵的身份离开乡土，以一介文学大师的身份立足北京，又以一个文物专家的称呼结束了一生，最后落叶归根回到凤凰城……从一个士兵到一个作家，再到一个学者，这就足够了。我想，在当今社会里，某些人动辄就自称什么省部级xx家、厅局级xx家……，在沈从文先生面前，应该感到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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