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椿
情感箴言:人与人相处是一种艺术,需要用心来表达。
本期作者:杨雪椿
讲述人:素月(化名),女,
43岁,公职人员
配图:蒙美旺
一
秋了,树叶一片片飘落。
树说,郴州来电,叫我们回去。因婆婆旧疾复发又住进了医院,且由于长期卧床和病痛的原因,吵闹的程度远胜于在世时的公公,动辄骂人,哭闹,他们已无力招架。姐姐诉苦,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婆婆就像孩子一样难侍候,无法交流,折腾得不行,弄得侍候她的哥姐们个个都疲惫不堪,快要崩溃了。姐姐说,我怕了,你们来吧。二哥说,该轮到你们了,我要休息几天。
二
对于婆婆,我有愧疚有怜惜也有关心和想念,但更多的,是无奈。
路途远,工作忙,假期有限。树如是说。
自从婆婆病了以后,树没少请假往家跑,一个儿子对于母亲应该具备的那种感情和孝顺,应该说,他都有且做得很好了。很多时候,他几乎都是在路途上赶着的,母亲、妻子、工作单位分别在不同的三个城市,这种状况使得他必须经常往返于这三个城市之间,哪一个他都得牵挂着无法放下。而人的体能始终是有限的,无论你有多大的心,面面俱到似乎不可能,但这些别人不会理解,只有我,作为他的妻子,也曾在炎热的夏日或寒冷的冬季,一个人跑到他家去尽着那极少的孝道。那样的时节往往一票难求,火车上人挤人,无座,到处是难闻的气息,我孤独地站立着,这样的长途奔波也仅仅只是能够在休假的短时间内尽一下为人媳的责任。他的哥姐们,除了抱怨我们回家照顾得少外,不会考虑这些,他们总是认为:时间是可以受人支配的,工作只是借口,回不回家照顾老人,无非是两种态度,一是有意识的,二是无意识的。
而我们,属于前者。
三
我们夫妻赶到医院时,已是下午。
姐姐坐在床边给婆婆削苹果,自从婆婆病后,家在广州的姐姐就请了长假,一直照顾着婆婆。看上去,婆婆精神还算好,见到我们,她很高兴,姐姐说:“一说你们来,她兴奋一天了。”我走近病床,叫了声:“妈!”然后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上和她说话。
姐姐走后,我喂婆婆喝了水,问她想不想坐一会,她点头。婆婆双脚不能动了,但上半身能活动,坐一会还是可以的。于是我俯下身去,贴着她的身体双手抱住她的背,用尽力气将她搂坐起来,然后用棉被垫在她身后。坐好后,婆婆拉住我的手,“这一趟一趟的,辛苦你们了。”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她说她想我们,她说她病了那么久,花光了我们的钱,拖累了我们。她说哥姐们都烦她骂她,盼她早死。我一时也有点哽咽,一边说不会的,你别乱想,我们都爱你,有你才是家呢。一边给她擦眼泪。婆婆好强一辈子,老了却身不由己躺在床上任由子女们服侍,自然心情不会好了。哥姐们也不容易,天天守在婆婆跟前,做多了,看多了,被骂多了,还要承担杂七杂八琐碎的事,难免就会变得偶尔语言过激和情绪易变起来。
四
晚上,我值夜。
树因赶凌晨的火车回株洲上班,走之前一并在医院里陪同。
在婆婆心里,她其实已经想过她晚年生活的样子,但一定不是现在这种躺在床上的状态,所以她很不甘。她也明白病床前子女们的孝顺和辛苦,病痛的折磨却让她说着许多让人伤感或者让人不能接受的话,比如说死,说拖累子女,甚至于有时说我们视她为眼中钉等等。每次听了,我们都极力哄着她,给她说好话,像安慰一个哭闹的小孩一样宽她的心,奋不顾身对她好。于是,她便会在我们的这些安抚之下安静下来,不再吵闹。
树在吃过晚饭回到医院后,就在一旁支起了陪夜用的躺椅。椅子有些年头了,一些断裂的地方用帆布包裹着,支起来的时候,感觉有点摇摇欲坠。
树说:“你先睡会吧,我走的时候再叫你起来。”
刚躺下一会,就听到婆婆的呻吟声,赶紧一个翻身起来,看见树趴在床边睡着了。我俯下身去,问婆婆哪里不舒服,婆婆一边叫唤着一边说双腿痛得不行,要我叫护士给她打安定针。这时树也醒了,他叫医生去了。
打过针,我端起桌上的杯子,用吸管给婆婆喂些水,然后扶她睡下。听着婆婆在床上一直哼哼着喊痛,我和树都不敢再睡,坐在边上小声说着话。
这时,树赶车的时间到了。
树说:“妈哼哼是习惯了的,你不必每次都起来,她叫你你再起好了,不然,你也会累垮的。”
“没事啦,我会做好的。”我答。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不知道如果晚上有点什么状况,我会不会处理,可是,我没有选择。
五
送树下楼,回病房后婆婆说要解小便。于是我拿过便盆,左手托起婆婆腰部,右手将便盆放在她的臀下,并扶着便盆让它不至于歪斜,那样尿才不会漏出来弄湿床铺。婆婆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我说:“没事啦……”并朝她点点头,她这才放下心来。
帮婆婆穿好裤子倒了尿洗完便盆,替她盖好被子,她呻吟了一下便开始迷迷糊糊进入梦乡。看她睡沉了,我躺回椅子上,感慨颇多。在我印象里,婆婆是那么健康快乐的一个人,她贤惠能干,持家有方,但做事利落的同时脾气也坏,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者。她的五个子女虽然分别在五个不同的城市有家有业,平时难得回家一聚,但对她的孝敬却是无可置疑的。
她的不幸,则是在晚年没有一个好的身体,于她这样一个好强的人来说,靠子女照顾着过完晚年的日子,实在是件令她不甘心的事,也是让她一直无法面对的事实。
我刚进入梦乡,就听到婆婆的叫唤声,起身问:“妈,怎么啦?”
“我要解大手。”
“好。”我答。
把婆婆的残疾人车推到床边卡好,在车下放置好便盆,我双手抱起婆婆在床边坐稳,然后费力地将她移到车上坐好,在腿上盖上薄被,背后垫好枕头。做完这一切后,我站在一旁候着。
侍候完婆婆大便,将她重新抱上床安顿好后,我再没能入睡。
这一切做得很自然,婆婆不再感到为难。突然发现,人在有难的时候,大抵都想得到一些温暖,一些关爱。有时候,人与人相处不是因为谁好不好,大概需要骨子里有那么一点相同的善良。如果在你付出真情的过程中,彼此之间都能得到温暖,那你也会在这种温暖中获得一些心安理得,甚至是快乐。
我需要这种心安理得。
六
姐姐说:“保姆已经辞退了,你回来这段时间,就由你买菜做饭吧。”
我知道,自从婆婆病后,请的保姆已经不下十人,其实都是受不了婆婆的脾气走掉的。另外,请保姆花钱太多了,哥姐的意思是能省则省。我当然也不敢说什么了,无论我怎样为自己找理由,对这个家,我始终是愧疚的。我回来的时间毕竟有限,能够分担一些家事,会心安一点。
通常,我必须在中午12点以前将饭菜做好,先吃,然后装好婆婆的那份送到医院里,替换姐姐回家吃饭、休息,接着继续守护婆婆至下午四点,回家,做晚饭,再送去。至于休息,只能在婆婆睡着的时候眯一会。
在后来的许多天里,这样的重复,就成了我在郴州做媳妇的日子。二哥在我回来那天就没来过医院,姐姐这段时间也没少找我的茬,但我能理解,大家都不易,他们是太累了。
婆婆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情绪也是反反复复,她拒绝医治,不吃,不睡,哭着吵着,或者,她指定吃什么,你做了,她又挑剔着让你换,弄得我们常常手足无措。其实大家都知道,被病痛折磨久了的人,最怕孤独,怕无人理会。
而于婆婆,她的吵闹其实就是需要家人陪伴的一种表现吧。
七
秋了,树绿过,又黄了,那一片片飘落的,是我对婆婆深深的愧疚。而我,始终还得离开;郴州,我来了,又走了,来的时候是满怀愁绪,走的时候是愁绪满怀。
跟婆婆告别的时候,看到她满眼的失落。那一刻,仿佛看到一个老人对孤独的恐惧与挣扎,同时也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对生老病死的无奈。那一刻,突然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于是,对婆婆说:“你要好好的,我会回来。”
有人说相处是一种艺术,需要用心来表达。虽然为人媳我有太多不足,但这些年下来,婆媳间的那份情,也形如母女,看着她惦记我和说起我的样子,已经很欣慰了。
在一片渐凉的秋意中,我缱绻着上路。阳光开得正好,金色的光洒满飞驰而过的田野,树叶掉落下来,不再歌唱。婆婆的声音,已经遥远得听不到一丝哀怨;婆婆的眼神,却烙刻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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