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花开满堂红

夏至过后，江畔的紫薇花就开始明艳起来了。一团团、一簇簇深浅不一的红紫，映影在周边欲遮眼的浓绿里，特别的耀眼。

看见紫薇花开，就想起了白居易。一千余年前，时任中书舍人（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的白居易在中书省值晚班，面对夕照下如霞似锦铺陈的紫薇花，曾写下过“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的诗句。

“紫薇花对紫微郎”是有来历的。紫微对应天上紫微星，自汉以来喻帝王居所，紫气东来乃为祥兆；唐时，中书省又名紫微省，谐音紫薇，紫薇花遂为祥瑞花、官样花，遍植于宫中。

吟下此诗的白居易，时年虚岁五十，正值知天命之年。此前，他因言获罪被从宫中贬往江州达六年之久，又复因诗才为新帝所赏识，被重新召回京城不足一年。失而复得的权力与地位，经了风雨又见到彩虹，一点点感慨，一点点自得，一点点矜夸，也许正是夕照黄昏中百无聊赖独赏紫薇花的白翁心情，于是，遂吟出“紫薇花对紫微郎”的千古诗句。

然而，到底是君威难测，帝心易变。两年后，白居易再次因政见不合自请外任，由常伴君侧的中书舍人，先是外放至杭州任刺史，再至苏州任职。此时的白居易历经仕途坎坷，已经年老貌衰。当他在苏州再度面对紫薇花时，仍有诗情，只是已不复当年的踌躇满志，多了一份见惯风雨后的豁达和淡然。这时，他吟的是：紫薇花对紫微翁，名目虽同貌不同。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浔阳官舍双高树，兴善僧庭一大丛。何似苏州安置处，花堂栏下月明中——由紫微郎至紫微翁，一字之别，个中滋味，也许唯有诗者能会了。只是世事沧桑，人心易变，与紫薇何干？

三百年后，苏轼在遭受多年打击后升任中书舍人，宋哲宗将白居易的这首“紫薇花对紫微郎”御赐给他，以鼓励他不负帝望，勤政务实。无独有偶，数十年过去，南宋著名宰相周必大也得到了宋高宗的御赐诗，内容还是这一首“紫薇花对紫微郎”——紫薇花因此成了帝王恩宠、另眼相看的代名词，让人不由感慨，撇除了这些政治、仕途的因素外，真正识紫薇花的有几人呢？

紫薇花，又名鹭鸶花、怕痒花、百日红、满堂红、紫兰花、紫金花……大部分的名字，都是围绕其花色和形态而得，唯有鹭鸶花，我是第一次听说，颇觉奇特。今年紫薇花开，特意细细地观察了，它纤细的花葶撑起如扇状展开的纤薄的瓣，与鹭鸶细长优雅的脖子，意态的确十分神似。为紫薇花起这个别致名字的人，算得上是个妙人、雅人。

紫薇花不但单朵花形态优美，连片地开起来，更有一种繁华盛景的美。有一年八月，在往富川岔山的路上，有户人家沿着门前小院及村道种了一大片。正是正午时分，盛夏的艳阳下，紫薇花开得重重叠叠，繁繁复复，艳极了，也美极了。我们在紫薇花下流连，几乎忘记此行的目的地，是要前往岔山的潇贺古道，去感受这楚越边境之地自秦时起的兵家气象的。

在一路美艳的紫薇花相伴下，我们来到了 “潇贺古道入桂第一村”的岔山。历经六百余年风雨的古村落，古戏台、风雨桥、古城墙、古祠堂、古井、石板桥、石碑……保存完好，古风俨然，与刚才路上偶遇的紫薇花又是另一番风情。

紫薇不仅花艳，由于枝干柔韧性好，可塑性强，也是上佳的盆景树材，为桩景“十八学士”之一；以其为树桩造型的盆景，颇具遒劲、古朴、高雅的气质，繁花满枝时，遒劲古朴对应柔媚艳丽，又是一番意趣。但即使其树龄及造型如何苍老，其树干总是保持婴儿皮肤般光滑，皆因其树皮新生后，旧皮即自动脱落，展示在人眼前的，永远是不着岁月和风霜痕迹的光鲜。

这样的一种特质，大概冥冥中也启示了当年的白居易与苏轼。是以他们尽管在仕途上几起几落，历经人世的悲欢离合，但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始终是一种安然若泰、乐天知命的态度，与开于唐宋深宫里的紫薇花一起，穿越千年岁月的长河，启示和烛照后世的我们。

只是，“紫薇花对紫微郎”到底是特指的。平常如我们，能于炎炎夏日里，细细地感受一树一树的“满堂红”，是如何穿越夏蝉的嘶鸣，穿越遮眼的翠绿，予我们宁静和清明，就已经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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