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思》：琴界极客的春天

《春思》，这首琴曲短小精悍，部分乐句描摹蜂蝶嬉闹、翩飞花丛，热情欢快之余，亦略有伤春惜春之意。

一、飞蝶下花丛；二、迁莺出幽谷；三、锦鲤躍芳池；四、水暖浴鸳鸯；五、柳花飞度竹；六、垂杨蘸绿水；七、出林双鹤舞；八、风约半池萍；九、蜂蜜采花归； 十、红日转阑干；十一、竹外鹧鸪啼；十二、燕子归画梁。

以上是这首琴曲各段的小标题，文辞优美。仅读其辞，眼前即已浮现出一幅幅色彩斑斓、活泼动人的春日之景。杜甫春日诗曰“迟日江山丽，春风花鸟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此曲可谓得其诗意。

《春思》有陈长林据《西麓堂琴统》打谱、节本并演奏的版本，全曲旋律清新，节奏鲜明，似含有古代民间歌舞的曲调。虽是节本（主要是删去了谱中重复的一些句子），却很好地把握了曲谱中各段小标题提示的场景与精神，芳春和畅，风物骀荡，一片活泼泼地。尤其是多次出现的“掐拂二声”，敲击面板的声音与两弦如一的散音组合，更使得曲子动感十足，极富表现力。

传统的古琴谱只有指法，没有音长和精确节奏，琴曲的节奏隐含在指法中。因此，打谱者必须对琴曲的背景、情感有深入的了解，通过配合其调弦法、指法，进行综合分析，才能把曲子的音长和节奏弹出来，使古曲能近似原貌地再现。这项工作需要有古琴艺术的感性体验，又需要科学意义上的严谨钻研。相比《大胡笳》《龙朔操》，《春思》虽是小曲，却可说得上是陈长林成功打谱的又一好例。

现在较易获得的音频是陈长林2013年弹奏的，他当时已经八十一岁了，录音条件简陋，音质也不是很好，但仍能感受到他变化多端、连绵紧密的独特的长滑音，以及对音色明暗虚实的追求。至于一些演奏技巧的瑕疵，尤其在这样一首与春日生命有关的歌曲中听来，更让人增名将白头、美人迟暮之慨。

说来有趣，陈长林还是一位跨界人才。他是中国科学院计算技术研究所研究员，他的工作是研究计算机，同时他也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古琴艺术的代表性传承人。陈长林1932年出生于福建福州，父亲陈琴趣和表姨吴子美都是闽派古琴家。耳濡目染，陈长林对古琴也兴趣浓厚。12岁时就把家中的凤凰琴改造成一张小琴，观摩、模仿长辈弹琴，偷偷学会了《阳关三叠》，自此走上弹琴之路。在京工作之余，陈长林一边向吴景略、张子谦、查阜西等名家学习琴艺，一边着手琴学研究，打谱《龙朔操》《胡笳十八拍》，移植《春江花月夜》等琴曲。在全国第一届古琴打谱会的音乐会上，陈长林打谱的《春江花月夜》惊艳琴界。

陈长林曾经在北京大学举办诗词古文吟唱讲座，500人的教室座无虚席，过道都被听众挤满。陈长林的讲座别开生面，用中国传统的吟诗法，边弹唱边讲解，让听者大饱耳福。

陈长林还利用自己的专长，将古琴谱电脑处理系统从琴谱图像发展到古琴音响，即用电脑演奏古琴。电脑演奏古琴是把古琴曲分解成“音元”序列存在电脑音库中，用程序从音库里调出“音元”串起来发音。操作时，用电脑控制音调、音色，用少量按键就可进行模拟演奏。陈长林说过，古琴是中国传统文化，但也是很现代的呢！

陈长林是笔者所在的北师大学生琴社的指导老师，私下里谈起老师，我们总觉得老先生有点像琴界“极客”（geek的音译，指以创新、技术和时尚为生命意义的人），打谱弹琴都有股“摇滚范”，潇洒极了。弹琴70多年，琴风臻于老境，但也一直掩不住清朗明快的底色，纯粹得像个少年。

每个琴家在打谱时，侧重点都不同。《春思》也有唐世璋打谱的全本，以丝弦弹出。不同于陈长林的活泼绚烂，唐的处理似更“静谧缱绻”，曲情更近《春晓吟》。他或许更多参考了《西麓堂》原谱中后记的提示来打谱。

曲谱后记中描述此曲是“达人高士怀宝幽栖，感芳春之和，触景成趣，故被之徽弦，以宣其冲畅，亦考磐之余音也夫”。其中提到的“考磐”亦作“考盘”“考槃”，出于《诗经·卫风》，是一首隐逸者的赞歌。

联想到历史上的著名隐士，如陶渊明“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想到左思“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难怪唐世璋会那样处理琴曲目，整个琴曲听来略为晦暗迷离，忧思深沉而栖托远，偶有的欢愉也一逝而过。相比于“芳春之和，触景成趣”，“达人高士怀宝幽栖”是唐世璋打谱中更为关注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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