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天观小石门瀑布

炎夏。甚热，日光炙烈，空穹蓝处极蓝，厚积云皆作险峰岛礁状。芒种未至，已如仲夏，需要一次短程之旅，来暂解暑苦。五月二十六日周六上午九时许，与友邀约，驱车去云南永仁县波西村看小石门瀑布。

上了高速路，时速掌控在一百公里左右，一路前奔，日光炙烈，南高原绵亘大地山峦仿若暗青铜锈之镜，明耀灼灼蒸腾。车窗紧闭，空调打开，车厢内灌满冷气。偶尔两三句笑话，或闲聊，大多数时间都保持沉默。与炎夏毫不相干的音乐懒慢播放着。期待。车窗外，风景不停地掠过，弯过，掠过，弯过。茉莉花柠檬水冰屑裸裎肌肤汗滴夜露星辰……忆起遥远某个炎夏。

时间焦香面包般膨胀，或如蜂蜜色冻啤酒泡沫，带着一种苦涩之味，在炎夏。时间呈金属质地，沉缓而漫长，似乎没有尽头。一切如同熊熊火燃，水果香熟，酒已酿好，花葩拼命繁丽。很快，就到永仁县城了，近午，日光铺在水泥路上，似乎厚达一两寸，又倾射在那些高低不一形状各异建筑与楼房上，影子斜瘦，凝看久了，便会些许眩晕迷幻。小县城整洁安静，行人稀少，公路上无声驶过车辆。并未稍作停留，继续循着车上导航提示，直奔瀑布方向。拐下公路，向左开始驶入村道。路甚窄，盘绕陵谷间，山土赭红，如年画里那种喜气之红，植株灌木稀少，皆不知名，每于荒僻乡野见之，总是蓦然生出淡淡寂寞惆怅。路，逐渐俯低向谷地窜游去，车辆颠簸如船行海上，自山脊行至山腰，便遥见村落散布，前方挡有一方横走山脉，直直从中断开一线，成左右双崖耸峙相对，正有一尾小瀑布从双崖涧底雪白泻出。

抵达河滩时，总共费时三小时余，岸畔乱石堆埋，亦呈赭红，而后是细沙地，临近则是一片碧绿菜畦，不远是一座小石桥横跨于河上。此河乃瀑布之水汇聚而成，甚浅，清澈。歇息于河滩上，热风拂拂，闻訇訇震霆之声。“哦，这瀑布有点小。”语气并非失望，而是略感惊讶。瀑布悬挂在那里。但是，这又有什么要紧。南高原熔金销铁洪荒里，它一束清凉悬挂在那里，有一种奇迹色彩。想起陆九渊致门生傅季鲁那纸短札所叙：“二十四日发敝庐，晚宿资国。二十五日观半山瀑，由新蹊抵方丈。已亭午，山木益凋，蝉声益清，白云高屯，叠嶂毕露，疏雨递洒，清风漻然，不知其为夏也。何时来此共知？”见此瀑布，不知其为夏也。

仰瞻左右岩崖数十丈峥嵘高矗，确如两扇石门，岩崖几无绿意，裸露部分层界分明如烧砖，亦呈赭红，可以测想亿万年前地质运动何等剧烈。其貌其势，该从《水经注》里抄来某个句子描述罢，明清小品笔致就显柔弱了。河上有一道石块搭出的路，水波哗哗迅疾穿过，若要去对岸亲近瀑布，则需由此趟过。到得对岸，经狭长一溜青草湿地，顿有凉沁吹面，行约十余米，沿左崖底泥径又踏上人工凿出石路与台阶，其宽仅可容一人余，片刻即达瀑布面前。伫立石路上，背壁临渊俯看瀑布所积深潭，又望崖顶，若教堂拱顶，空穹小成一线，又看瀑布，由上游波西村河水而来，行至一片小石级时遂跌下，奔流漫淌过二三百平方米平阔石面如奔流漫淌过一张巨大桌子，至断处，便猝然摔堕，被断处高低纯黑锐石分割成大小十余匹瀑布，落差约五六米，飞珠走玉，散沫四飏，水色雪白。一个瀑布家族热闹着。已有不少人赤足嬉乐于石面湍流中，或聚集崖底蔽阴处席地野餐。闲暇之趣，休憩之惬，人与瀑布共在。炎夏，若寂灭不见灰烬，此来而寻得清凉之境亦如见大智慧乎。

煌煌日头下，小石门瀑布连同岩崖构成了一块难得的湿润阴影。逗留约一个半小时后，便驱车返程，顺至仁和平地镇邑度酒庄参观，而后上高速路，下高速路，在仁和晚餐，夜搅拌在艳蓝与魅灯里，饭馆玻璃窗外，雨，终于忍不住如瀑骤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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