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还在楼上,他虽然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还是忍不住又上楼看了看儿子。床边,李唐的小脚丫露了出来,李春秋轻轻地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他伸手摸摸儿子的脸,软软的,李春秋想永远记住这一刻指尖的感觉,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刚到路边,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就在他不远处停了下来。李春秋伸手招呼出租车过来,拉开车门,却犹豫着不上车。
寒风呼啸着钻进车里。天气太冷了,司机把自己的脑袋裹在厚厚的围巾里,从后视镜里问他:“走吗,先生?”
李春秋顿了顿,突然下定决心似的说:“你等我一下。”说完,他一路小跑,直奔卧室,轻轻地把李唐摇醒,边给他穿衣服边哄着起床,语气尽量平缓地说:“醒醒,儿子。来,咱们得去个地方……穿衣服,你的袜子呢?你先等等,我去找袜子。”
李唐睡眼蒙眬地问道:“爸爸,咱们去哪儿啊?”
“去爸爸出差的地方。”
“那妈妈呢?”
“妈妈明天就来,咱们先走。”
“不,我想和妈妈一起走。”本来就没睡醒的李唐,开始耍赖。
李春秋刚想安慰孩子,电话突然响了。他想了想,走过去接起来,却一言不发,等着里面的人先开口。片刻,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司机病了,很重,暂时不能来接你们,抱歉。”
李春秋顿了顿,问道:“什么时候走?”
“二十九天以后,除夕夜。上车的地点,我会再给你打电话。天太冷了,要是带孩子出去,记得多给他穿点儿衣服。”
电话挂断了,李春秋下意识地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李唐,背后生出一丝凉意。忽然,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马上跑到窗前,拉开窗帘一看,出租车已经消失了。李春秋僵在窗边。这个神秘的电话到底是谁打的?撤退的时间为什么会改在除夕夜?老孟又怎么样了?还有躺在医院里生死一线的尹秋萍,鼎丰酒店的爆炸案……所有问题的答案,李春秋都不得而知。十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
直到李唐轻轻叫了声“爸爸”,李春秋才缓过神儿来。只见儿子光着腿站在地上,问道:“爸爸,我的袜子呢?”
李春秋赶紧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抱他上床,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感,语气轻快地说:“不用穿,咱们不走,爸爸不出差了,乖乖睡觉吧。”
就在不远处的丁家客厅里,丁战国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素面。因为怕吵醒女儿,他连吸溜面条都不敢太大声。突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丁战国冲过去一把接起来,看了看卧室,确认女儿没被吵醒,才对着话筒轻声问道:“谁?”
电话里传来高奇的声音:“十二个小时以后,还有一起爆炸,在医院。”高奇的声音有点儿颤抖,因为此刻他正站在寒冷的街头的电话亭里。
“在哪所医院还不知道,他们只让我在爆炸后给报社打电话报信儿。这次的炸弹,会比酒楼那次的威力更大。”说完,高奇挂掉电话,消失在寒冷的冬夜里。
而电话的另一头,丁战国的面色越发凝重。
向庆寿的两鬓已经斑白,但说话依旧中气十足。身为保密局长春站站长,他现在的工作压力非常大。哈尔滨已失守一年有余,长春决不能再有闪失,这是毛人凤向他传达委员长的口头指示。“现在整个东三省的担子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肩上了。”毛局长在他肩头重重地一拍,向庆寿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连日的紧张工作,让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但从坚决的语气中能听出,他丝毫都不想放松。
除了向庆寿,保密局的会议室里还有五六位来自东北地区的保密局各站站长,每个人身后都跟着一位秘书。战局不利,上峰的督战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几位站长看起来都是面色冷峻,甚至有点儿垂头丧气,唯有坐在向庆寿下首,做会议记录的那个人颇有些与众不同。他比其他几位都年轻一些,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挂着上尉军衔,气质却格外冷静沉稳。他姓金,是向庆寿的机要秘书。
向庆寿清了清嗓子,对大家说道:“昨天,毛局长特别调集了二十四位省站站长,在南京举办了站长讲习班,为期一个月。因为东北局势紧张,特批我们在座的诸位不必参加。”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金秘书,只见他低头握笔,在本上唰唰地记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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