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秀杰那是一个临近年关的日子,村里一位我们喊他“三爷爷”的人从哈尔滨回来了。许是和大人们交往甚好,这位三爷爷回家没几天就到我家来了。他的穿戴如何讲究,小孩子们并无兴趣去欣赏,小眼珠盯着的是他送来的那比青砖块还大点的包裹和包裹外面那红白条条的新毛巾。在那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补丁的岁月里,一块红白相间的新毛巾就够招人惹眼的,况且还包有那么大的一个包裹,那里面包的是啥神奇玩意呀?
我那时还小,只记得这位三爷爷一两年前曾来过我家,面相很是和蔼。
庄户人家也有一定的礼数,往常客人来了,只要在家碰上的晚辈,都要按辈分认真地叫上一声,完事就立马走开。而今天我们几个孩子有点犯忌,履行完了应有的礼节还不想离去。不仅那漂亮和神秘的包裹实是诱人,还有三爷爷那些“高谈阔论”和“见多识广”,比说书的人说得也新鲜动人。闭塞而干枯的日子,让孩子们的好奇心难以自控并忘了家规和尊严。
奶奶已觉得礼数有点过了,责备的眼神向门口示意。我们刚要转身,被三爷爷宽大的身躯挡住。他不仅面相和蔼,对这几个破衣褴衫的孩子不但不嫌,还特意地抚摸了我们每个人的头,大家能感觉到三爷爷对我们的喜欢并不是敷衍。
长大后才知道,三爷爷开始的一双儿女都因病幼年夭折,所以他对小孩有一种本能的爱怜。只见三爷爷激动地打开包,递给每人两块用花花绿绿的纸包着的像小枕头一样的小东西。也是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哈尔滨有名的秋林糖果厂生产的水果糖块儿,体积是现在普通糖块儿的两倍还要大。先别说里面包的是啥,就那漂亮的花纸也是这些乡间孩子们很少见到很少拥有的。三爷爷肯定理解了我们的谢意,回身正要再拿别的什么,奶奶再次严厉的眼神告诉我们已经破了规矩,小心她的“秋后算账”。我们挣脱三爷爷的手,捧着恩赐的“小枕头”转身跑开了。
打那儿,我不仅认识了这就叫高级糖块儿,并觉得只有那遥远的哈尔滨才能生产。也记住了“哈尔滨”不叫“哈拉冰”。同时,在我小小的心灵中认为,只有“出门儿”回来的人才有这般的排场和大气、荣耀和受敬,“出门儿”也成了有出息、有前程、也极有尊严的代名词。
哥哥和姐姐耐不得那几块儿“小枕头”的神秘,跑到草垛后面剥开了纸包,呀,一块是杏黄色一块是天蓝色,都是透明晶亮的,看着,都要流口水。那么诱人的糖块啊,我更不能吃了,我勇敢地咽下口水,并摇头拒绝了哥姐咬给我一点的馈赠,捂着自已的两块回屋去。
我看到哥哥正呆呆地望着窗户,本子中间只有四个字:一件小(事)。我虽然没上学,前面三个字我认识,我知道那叫写话,学名叫“作文”。心想,哥呀,你发什么呆,不会把今天的事儿写成个“文”?
我真羡慕哥哥姐姐,他们可以唱着“小鸟在前面带路”,蹦蹦跳跳去上学。“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这一天呢?”。娘早说过,只有哄大了小妹才可以背上书包进学堂。原来哥哥姐姐都是完成了“哄”的任务才熬过来的。唉,你这个小妹呀啥时才能长大。
那时候小妹才一岁多点。这小东西常常没名堂地乱哭一通,让人好心烦好没办法。我知道,大人要下地干活,哄小妹这苦差事我是逃不掉的。要打发这漫长的日子,小小年纪的我竟老成地自己想着办法。喝稀饭时拣出几粒黄豆;娘走亲戚回来分给俺的一只面“荷叶”,放干了放锅洞里焐成黄笼笼的;凡是好吃的俺是一样都不肯咽下,都留给哭起来俺舞扎不了的小妹。
今天这糖块儿再甜也不能吃呀!可自己又忍不住馋,只好偷偷地剥开一角,用舌头使劲舔了舔,呀,比“甜葫秸”可甜多了,还有好闻的香味嗳。
我用在草垛后面捡回的糖纸双层包好,放进自己的一只小盒子里。小盒子里面有块向奶奶索要的白底儿小红花的小手绢儿可好看了,我常给小妹蒙头上逗着玩儿。还有几截俺捡的铅笔和半块儿橡皮,那是俺想上学的心意。我把它们整齐地摆好后,就踩着小凳子藏到锅棚子上边了。
小妹哭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咬下一点,用一小块花纸包好给她,并告诉她:“就这,再没了,哈。不准嚼,慢慢儿咂撒吧。”不知小妹能否听懂,反正挺管用,常常纸包还没接到手就破涕为笑了,咂撒完了,还能和花纸再玩上一阵子。趁这时候,我会转过身,禁不住伸出舌尖轻轻地舔几下,克制地再用花纸把剩下的认真包好,并物归原处。
春节期间,各村的戏场子是孩子们欢乐的天地。可“解放”了,从早到晚,从初一到元宵,看戏占埝儿,踢毽、跳房,疯跑疯踮,整整玩了近二十天。
春节过完了,娘又要下田劳动了。这天,这小坏蛋又没名堂地哭开了,真讨厌。可能是过年其间跟大人惯了,现在又跟小姐姐我,总是不乐意又说不明白,哭起来没个完。“你都长一岁了,咋还这么治罚人?”我擎着小巴掌在她面前示威。她哭得更凶了。怎么办?急得俺直冒汗。
忽然,我眼睛一亮兴奋起来,“还有这一招呢,怎么差点儿忘了。”我急忙跳上炕,使劲儿地踮起脚跟儿,从锅棚子上拿下心爱的小盒子。
快二十多天了,我都有点像久别了的好朋友,亲切地一边瞅着盒盖儿一边又轻轻地吹去上面的灰尘,我高兴地哼着小曲儿,慢慢地开着小盒盖儿。我早知道了,只要有了甜甜的糖块儿,肯定能把小妹哄好,着啥急嘛。因心里美滋儿滋儿的,我故意晃着头卖关子给她看,又故意逗她哭着玩儿,心情惬意极了。哼,反正有糖块儿,我调调皮有何妨?
盒盖儿开了,小妹的眼睛直勾勾的不打弯,两只小手早已张开,“小东西,你还记着呢?”这时的我才把两只眼睛转到盒子里。
一看,傻眼了。天哪,那糖块儿已经化了个面目全非,全流在张开的花纸上,花纸汪汪的,像小妹眼里的泪珠;雪白的手绢儿也洇湿了,上面还粘了黑色的铅芯,像小妹用小灰手抹花了的脸。
我的心一片荒芜。多可惜呀,可把人心疼死了。我小时候净是瞎精神,不知道过年了家里的火意儿多了?火一多,锅棚子上温度就高,那糖块儿当然就化了。
可怜的我一手托着这不争气的(盒底也湿透了)小盒子,一手两指捏着黏糊糊的糖纸角角,呆呆的,扔了怪可惜留着又没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的俺打击太大了,有点急火攻心又不会排解,瞬间嘴角起了燎泡。这下,不但没办法哄好小妹,俺自己也哭成了个了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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