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20年内别人做不了的事

“文革”之前，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共出版了11册《西游记》连环画，但与原著共一百回的《西游记》小说比起来，难免让读者大呼不过瘾。此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曾出过两个版本的《西游记》，都是20本——但一种只有四五本经典，其他是跑马书（急就章）；另一种只是把以前经典的单本重新组合在一起，另请人绘了几本，凑成20之数。

真正将《西游记》提上套书日程的是河北美术出版社。上世纪50年代，文化部开始组织将古典“四大名著”集中改编为连环画进行出版。其中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认领”了《红楼梦》《三国演义》的编绘、出版工作；人民美术出版社负责《水浒传》的编绘出版；河北美术出版社则负责《西游记》的集中编绘。直至“文革”前期，先后出版了26册。这26册也多为“连坛”大家所绘，如钱笑呆、郑家胜、胡若佛等等，也为很多连环画迷所热捧。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连环画出版的热潮再次涌起。由于老版的部分画稿遗失，河北美术出版社只好重新请人绘制《西游记》，并且多绘了一些，凑成了36册。即便如此，仍有《梦斩泾河龙》《寻访取经人》《唐王游地府》《佛祖收悟空》《唐僧出世》等五册连环画，因神话色彩过于浓厚，始终未能绘就、出版。

义与名

补全的满足感不是钱能带来的

记者获悉，去年开始，河北美术出版社启动了《西游记》连环画剩下五集的补绘工作。承担此项任务者，是中央民族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付爱民。今年1月，他已补绘完成《梦斩泾河龙》所需的62幅画稿，不久将与读者见面。而付爱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透露，其余补绘作品将会陆续出版，预计将于2019年年底完成全部五册连环画的补绘工作。

付爱民与《西游记》连环画补绘工作的相遇缘于一次偶然。2016年10月，付爱民在河北石家庄签售图书，期间遇到了河北美术出版社曾参与20世纪80年代第一次补绘的老编辑张鸿林。过去的20年间，张鸿林一直在寻访能够承担《西游记》连环画补绘工作的画家，但却屡屡碰壁——有能力的画家提出的稿酬要求太高，对薪酬表示满足的画家创作水平又堪忧。

“张老当时看了我的画，觉得我很适合画《西游记》连环画未完成的几册。他之前联系过的画家，很多都因为稿酬太低拒绝了，所以他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有些紧张。但听完张老的话，我立即答应了，没有犹豫。”付爱民说。

付爱民之所以如此果断地承接补绘的工作：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有古法线描人物画的技法，能够胜任《西游记》连环画的补绘工作。另一方面，他对张鸿林想要补全经典作品的心情感同身受。《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的连环画都是完整的，只有《西游记》的故事没有得到完整地展现。“如果自己能够补全《西游记》连环画的遗憾，那种满足感真的是无法衡量。想到能与从小就佩服的画家同样出现在创作者的名单里，那将是一种荣誉。这个荣誉是任何一笔收入都不能换来的。”付爱民说。

在《梦斩泾河龙》原作画稿的展览中，很多以前不苟言笑的老画家看到付爱民的作品后对其赞赏有加。“当时那位老画家一边笑着在我的肩头拍了一下，说‘小付，这次画得真不错\’。听到这句话，我从内心产生一种自我认可的成就感。”

忆与技

挂历里《大闹天宫》启蒙绘画人生

在付爱民的家中，记者能够强烈感受到艺术的气息。

与普通人家中客厅有电视、沙发不同的是，一进付爱民的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面“书架墙”——他的书籍以及绘画作品被填满了整个书架。与这面“书架墙”对应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法会图》，所绘是佛祖在灵山与众菩萨、诸天说法。这幅《法会图》是《寻访取经人》开篇中的第一幅画稿，讲的是如来在灵山说法，吩咐阿难尊者为诸天、菩萨们发花朵，讲经说法。在客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长形木桌，另一幅未完成的画作静静置于其间。

对于刚完成的《梦斩泾河龙》连环画，付爱民说，他采取了中国画传统艺术语言中的工笔线描手法来进行创作，这种创作技法也遵循了之前36册的表现特色，以保证整体风格的统一。

谈及对绘画的兴趣，付爱民笑称，自己在两岁时就学着依葫芦画瓢了。当时的母亲由于工作繁忙，将年幼的付爱民安置在办公室中。为了排遣无聊，母亲给了付爱民一支铅笔，让他随便写写画画。两岁的付爱民拿着铅笔，照着挂历上的《大闹天宫》，画下人生中第一个小猴子。正是这个举动，开启了付爱民的绘画人生。

付爱民的绘画天赋在幼时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他的才能真正被关注，是在小学五年级时的一次课间活动中。当时，付爱民随手拿树枝在松软的泥土上画了一个巨型孙悟空踩筋斗云的形象。这幅画引来众多师生的围观和赞扬。这段时间，付爱民的母亲萌生了一个想法——何不让他去系统学习美术？

接下来，付爱民正式开始了自己绘画的生涯，拜于美术名师金玉峰的门下，并由此学习了系统的专业绘画知识。回忆起跟随金玉峰老师学习的几年，付爱民感触良多。他认为，正是由于金老师的启蒙教育——先观察，再学方法，自己才能真正进入绘画的大门。在此之后，付爱民的绘画之路较为顺利，进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大学学习，并在期间学习了传统中国画的技术，包括工笔人物画。

细与实

画一幅少则几天多则十几天

《梦斩泾河龙》的故事是《西游记》故事的重要引子：唐贞观年间，长安城有一相士，名曰袁守诚，为渔户占卜下网之处，百筮百中。此事引得长安城附近泾河龙王大怒，为保护自己河中子民，泾河龙王化作一白衣秀士，来到袁氏相摊之前。二人以第二天降雨量打赌，若袁守诚占卜不准，则不许他在长安城内继续占卜。袁守诚说出了准确降雨量，竟与玉帝所下旨意分毫不差。为了赶走袁守诚，泾河龙王私自克扣了降雨点数，犯下大错，引得玉帝降旨，欲斩杀龙王。情急之下，龙王求助于行刑官魏徵之主唐王朝皇帝李世民，希望李世民能够拖延住魏徵，使其无法行刑。魏徵刚正不阿，一边敷衍皇帝，一边梦中神游而走，梦斩泾河龙王。由此，泾河龙王之魂经常骚扰太宗，在作法平息龙王怨恨的过程中，法师玄奘被观音大士的化身告知其所诵经文竟然有错，遂决定去西天取经。

在创作过程中，由于某个细节错误，就可能造成这幅作品的从头再来。在《西游记》连环画的补绘过程中，遇到了许多来自考证方面的困难。一幅画稿创作的时间，少则几天，多则需要十几天。

在刚刚补绘完的《梦斩泾河龙》中，付爱民画了尉迟恭作为门神的形象，其中尉迟恭的肩部铠甲与胸甲是通过皮带和铜襻儿连接的。有爱好者看后问付爱民，唐代真的有这样的连接方式吗？付爱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他是经过严格的考证的。出于考据而专门从国外购买的历史书籍，占据了一个小型四层书架。除此之外，他还充分利用当下发达的通讯手段和技术。“我有一个微信群，一百多人，其中三分之一都是博物馆工作人员，有人是搞服饰研究的，有人是搞器物研究的，还有人是研究家具的，都比我专业很多。我随时向他们请教。”

艺与利

稿酬收回成本，收藏体现价值

据付爱民介绍，此番补绘，出版社给的稿酬是一百块钱一张，这在绘本行业内是非常低的价格。美术创作要搞好，但也不能让艺术家为此牺牲太多自我；低稿酬，如何保证画作的高质量呢？付爱民表示他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

“出版社的稿费只要能满足画稿拍片的成本就行。”付爱民向出版社表示，自己只需要绘本5%的利润。画作的价值，通过其他途径来实现，比如对原作的收藏，“与此前常见的连环画画稿绘制习惯不同的是，我将每一幅画稿都作为中国画作品来对待，也就是把连环画的原稿作品化。这样，画稿原作所体现的流通性和文化因子更加明显，也因此会具有收藏价值”。

在决定承担这项补绘工作之后，付爱民曾在朋友圈中发布出售原作的消息，在短时间内就有两个收藏家联系了他。

“如果我只想要稿酬的话，这些连环画可以画得更粗糙，原则上两个月就可以做完。但是我想要做的，是在20年之内，别人都做不了的事。”付爱民说。   （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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