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记忆 □李 季

小学一年级放寒假那一天，我们先去教室前集合，然后去村里的学校参加散学典礼。我们都只穿着胶鞋或黄色的军用球鞋，虽是晴天，在操场上站着还是感到冻脚。那是我们第一次到大学校参加集体活动，会议的主要日程是发奖状，我领到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张奖状，奖品是铅笔和作业本。散会后，回到家时，母亲正坐在门前纳鞋底。看到我的奖状，她笑了。时已近午，阳光和煦，母亲做饭之前先烧了一锅水给我洗头。水盆就放在地上，我跪在扫帚上，俯下头，俯向一盆暖暖的阳光里。

我的第一个寒假就这样开始了。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还没有寒假作业。

2

初一寒假开始的时候，姥爷不在了。

这年的秋初，我开始去城里上学，学校就在姥爷家门口，中午不回去，在姥爷家吃饭。秋末，姥爷卧床不起，这个解放前显赫一时的小资本家，后半生一直蜗居在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小房子里。病危时，甚至没有一个故交来看望他。有一天午后，我趴在门前的木凳上写作业，有个老太太来找姥姥说话，她们坦然地说着姥爷的后事应该怎么怎么办，都要准备什么。姥爷大睁着双眼看着她们，眼神黯淡，如将熄的火苗，只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那时候，我还没有真正明白死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心被恐惧和忧伤紧紧地揪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快期末考试的一个上午，我们正在上课，姥姥哭着来找我。同学们可能觉得一个老太太哭很好玩，都笑了起来。我同桌非常生气地说：“有啥笑的！”我收拾书包，跑出教室，还觉得姥姥让我丢人了。那时候真的不懂事，不知道先去看看姥爷，而是直接回家喊母亲来。回到家，也不知道隐讳，直接说姥爷快不行了。母亲当时就大哭起来，和父亲一起往县城赶。晚上，父亲回来还埋怨我吓唬母亲，说姥爷暂时没啥事。姥爷挺到了我放寒假，就走了。他远在青海的二女儿，我的二姨，浑然不知，还写信来给他拜年。母亲怕她二姐过年过不好，回信时不让说，过了正月十五才让我写信告诉了二姨。

这是一个悲伤的寒假，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一直下到了开学。

3

初二是我成长岁月中至关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开始喜欢文学，心智由此开启，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性格也迅速地稳定了下来。初二寒假开始的那一晚，我坐在被窝里看高尔基的《母亲》，当时还点着油灯。我的床头放着一口装麦子的大瓮，上面有个宽大的木盖，油灯就放在木盖上。我靠在大瓮上，瓮壁上有丝丝凉意慢慢侵入肌肤。那一晚，我看到了下半夜才睡觉。父亲不识字，不知道我看的是课外书，还跟人夸我很用功。后来知道我看的是课外书后，吼我说“再看没用的书，给你撕了。”他不知道正是那些“没用的书”才指引了我人生的道路。不记得正月初几的一天，大雪初霁，当时我正在读英国浪漫主义诗人的诗，见天晴了，走出屋，看到夕阳的余晖洒在村头满覆白雪的树木上，心里充满了要拥抱这个世界、热爱所有人的冲动。父亲怕我耽误学习而不让我看的书，都被我偷偷地压在了床底下。

4

高一寒假开始的那天下午，拿到通知书，见成绩前所未有的差，我哭了。

冬天开始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然后一直在感情和学业里挣扎，终于还是影响了成绩。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半年，直到暑假期间我只身去探寻我们家乡那条河的源头时。经过这次长途跋涉和小小的冒险，我的心沉静下来，我终于认清了自己的路。正如以后最重要的是事业一样，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业，其他都是支流而已。我不再把爱情当成生活的全部，主动放弃了写诗，把大部分的精力投入到了教科书中。

由这个暑假再回到半年前的寒假，心情正是不能稍稍平静的时候。正月初三的下午，她在濛濛细雨中来了，又走了。走之前，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个项链挂件，挂在了我的窗下。那是黄丝线系着的一个女娃娃的塑料头像，女娃娃的眼珠还会动，非常俏皮可爱。

5

去外地上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一个寒假。回到了故乡，见到了久别的亲人，还有亲爱的她，心里一直都是甜甜的。

那时候，车很慢，晃了一天才晃到家。家里正好有喜事，堂兄相亲，媒人把男女双方叫到我家见的面。而且，大姐领着外甥也回来了。家里房子是新盖的，因为是新房子，在屋里说话，还有轻微的回声。那天的相亲很成功，我们在一块吃的饭。

见了想见的人后，我和大姐开始用架子车往家拉土，除夕前一天，垫好了我们家的院子，并把我们家东边的小路加宽加高了很多，开春后在路旁栽下了一排杨树苗。这些树苗，如今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很多人要和父母分离一段时间后，才能学会孝顺，我也是。那个正月，我就去给四姑拜了年，别的亲戚家都没有去。过了初三，就开始下地干活了，一直干到了寒假结束。

那天是和村里的三个伙伴一起坐的车，他们在我上学的城市做小生意。因为头一天晚上在堂兄家喝了些酒的原因，晕车晕了一路。那时候车都是超载的，我坐在过道里的小马扎上，捂着胃，一直晃到半夜才到站。

6

学生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心情可以用凄惶和茫然来形容。

这年的秋天，和初恋的女孩分手了。整整一个冬季，心境都没调整好，一直心灰意懒，不愿和任何人多说话。回到家还是这样，父母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只当我是为毕业后的出路担忧。我们那时候已经面临自主择业的问题，何去何从，确实让人迷茫。不过，那时候倒没有为生存焦虑，只担心理想难遂。至于后来为理想付出的种种代价，都是人生应交的学费。

和初恋的女孩又见面了，我们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告别的年代，分开的理由，终不须诉说出口。”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这场分别，会成为一生的牵挂。前途未卜，世事难料，我还不知道前面将会有那么多的坎坷和悲欢离合，我还不知道我将会遇见那么多暖心的人和寒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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