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瓷传静夜

茶能致静。“素瓷传静夜，芳气满闲轩”——雅室、素瓷、三两知己，淡淡茶香，就营造出一个宁静美好的夜晚。

如若案上还清供着一小盆菖蒲，室内还缭绕着丝丝缕缕檀香，而窗外，还印着一枚晕黄的弦月，或者，竟然还映着一窗暗香浮动的皎素梅花，那就几近完美了。

是以，品茶以人少为佳。“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六七人则为施茶”，可谓道尽品茶之道。茶生于山野之间，承天地雨露之精华，本是清幽素静之物，觥筹交错、人语喧哗，也就有失茶道“和敬清寂”之本义了。

茶可传礼仪。发源自四川成都的盖碗茶，茶盖、茶碗、茶托分别代表天、地、人，寓意天时地利人和。沏盖碗茶也有讲究，要以茶盖逆时针（即向内）轻轻划拨茶碗，使茶水均匀，切忌顺时针划拨，犹如说“去，去，去”，一有拒客逐客之意，二则影响茶水的色香味。客人如若把茶盖放于桌面，是在告诉跑堂的要续水了；取一张茶叶置于碗盖，不需吩咐，伙计自会帮客人更换残茶。这是人们在岁月流转中的一种约定俗成，其间自有一种规则的美、秩序的美、含蓄的美、人情的美。

茶有仪式感。爱茶的人，大至茶器、茶席的选择，小至各种茶叶冲泡的水温、手法、时间，均有研究和心得。听起来很繁琐，但里头有一种仪式感，意味着对茶、对自然、对天地岁月的庄重、认真和敬惜。近年来，提倡简约自然、生态环保的茶文化，盛行清净、简洁又不失雅致的干泡茶席：公道杯的手柄，可以略去；茶漏，搁置不用了，除了黑茶，其他绿茶、青茶、白茶、黄茶、红茶等茶类皆可省略洗茶的程序……茶席也不再局限于室内，花前月下、山林溪涧，皆可成席——这其实是在做减法。但这减法，遵循的是自然之道、人生之道——真正参透生活的人，一生中总是不断地在做减法，摒弃过多的欲望，舍弃芜杂的多余物质，回归生命本质的单一与纯粹。

茶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态度。“生活是菩萨的大瑜咖，即使要远行，也要端坐、喝茶、美丰仪”，这是安妮宝贝改名为庆山后出版的第二本随笔集《月童度河》里的句子。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日子里，端坐喝茶是宁静闲适的生活写照，遭遇生活的大变故甚至大灾难后，还依然能从容不迫地保持仪态的端庄，还依然能沉着地喝完杯中的茶，那才是一种大本事、大智慧。

茶有十德。雪小禅说“茶到中年，人到中年，岁月绵长中知道了刚柔相济和沉着练达”。爱茶的人，把品茶、习茶视为一种修行。他们深信，与茶天长日久的相处、相知，茶里蕴含的智慧和美德，能引领人的精神走向质朴、高贵、沉静的境地中去。

大雪日，小城的四季桂树开始着第三轮花。冷雨夜，穿越半个小城，沐雨渡河去茶友行云家饮茶。

行云新置了茶席，质朴的棉麻茶布，一朵手绘的白荷偏安于一隅。佐茶的有古曲《阳关三叠》，有散发清冽芬芳的佛手柑。而窗外两棵桂树密缀的星星点点银花，也可以视为漫天飞雪了，且是香雪。仍然是相对而坐，仍然是茶喝得多，话说得少——这两年间，已记不清有过多少次这样的静坐饮茶了。

今晚品饮的茶有三种，其一福建武夷山马头岩肉桂，俗称“马肉”，可谓岩茶中的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入口淳滑甘甜，丝丝缕缕的幽兰气息缭绕舌底，久久不散。其二桐木关正山烟小种，以桐木关的松树所薰制，有别于普通红茶一味的甜淳细腻，幽独中也有人间的烟火味，温和朴实中又还掺杂了一点俏丽的山野之气，以妩媚动人来形容也不为过；其三为三十年的六堡陈茶，土法制就，为年初我们往六堡茶山访茶时，不倚村茶人布衣所馈赠。悠悠岁月把茶的粗糙、生涩都一一磨平、沉淀和融合，入口淳厚平和，药香掺杂陈香，淡而益远，七泡犹有余味。

席间谈及几大茶类的区别。行云说，绿茶品种繁多，茶香亦众，可惜不能久存，“陈丝如烂草”隔年茶也如草，以年年春茶为上。黑茶反之，愈陈愈好。

我答，如此，饮绿茶，饮的是雨露精华，春山月色；而黑茶，品的是悠悠岁月，陈年往事一一积淀过的，发酵过的。绿茶似诗轻灵，黑茶如禅淡远；岩茶肉桂似美色，让人一见倾心；六堡老茶似故人，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

言及此，不禁相视会心一笑。窗外夜雨无声飘洒，案上茶汤清香拂面。

夜阑茶渐淡，道别归家，桂花暗香袭人——你知道，那也是茶的清芬，越过浮尘俗世，淌过岁月长河，逶迤而来，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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