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铺求字记 胡 铭

去年我在编辑父亲胡寄樵艺文集和纪念文集之时，曾一度为书名的题写而伤神。有人建议应由林筱之先生来题签，我当即采纳。筱之先生系家父恩师林散之长子，也是父亲的大师兄。

林筱之，原名林昌午，90岁，著名书画家。幼年即随父学画，后又师从黄宾虹。其作品酣畅淋漓，墨色多变，既有黄老遗法，亦具散翁意趣。潘天寿先生对他较为器重，评价甚高。

为题签之事，父亲同门冯仲华先生电话致林筱之，林先生答应一定题写，并确定了具体时间。冯老师不顾年迈，带着我和姐夫赶往南京，同行的还有振帆兄。我们一行驱车驶往林先生的工作室。工作室不是特别大，雅致的陈设，在特别明亮的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四周墙上挂满了先生的书画，迎面是一大书案，笔墨纸砚齐备，桌边是一排椅子，可见平日里造访者甚多。

林先生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早就在等候你们了。”三月之天，温暖和煦。先生精气神十足，与散老相比，颇有相似之处，同样慈眉善目，同样妙语连珠，且还多了一分爽朗、潇洒之劲。

老人嗓门不小，很健谈，也挺风趣，说话直来直去，不绕任何弯子。先生胸有丘壑，洒脱不拘。开心的时候，他就会站起来说话，简直像个老顽童，煞是可敬可爱。

我向老人简单介绍了父亲生病和去世的情况，他深表遗憾。先生还关切地询问，书集何时出版，展览何时举办，我一一禀报，并邀他为艺术顾问，老人欣然同意。接着，林先生又动情地与冯老师回忆起当年他们几个人的事情，甚是快慰。冯老师还风趣地说：“你是我们大师兄，现在是‘林家铺子\’的掌门人。”林先生哈哈大笑，说：“你来当这个掌门人啊。”冯老师忙说：“那怎么行呢，你是大哥，这个掌门人非你莫属。”

我递上一张写有书名和展标的字条，老人审视了一下，脱去外套，在桌上铺好四尺对开宣纸，十分认真地计算着字数，比划着大小。“林大伯，您可以写小字，这样轻松些，反正到时是要拍照制版。”没想到林先生却说：“我给别人题签都是小字，但今天是为寄樵而写，我一定要写大字。”简单、朴实的话语，令我动容。

老人执笔亦使“钩手”法，悬腕中锋，深得其父遗韵。先生作书时很认真，很严肃，名为题字，实则三幅完整的作品。还没等先生休息，我又拿出一幅父亲惜未署款的六尺整张隶书，请他帮忙补款，老人爽快挥就。气氛越来越热烈，在场的人都有一种心动。就在林先生准备收拾笔墨时，不知是谁首先提出:“林老，可否给我写一张？”林先生兴致蛮高，没有推辞。没想到这一来却一发而不可收，我也有幸得到了先生的墨宝。

“好了，全部完成！”先生如释重负。是啊，他居然一口气写了十张，真的有点累了，说从没有一次性写过这么多。他还开玩笑地对冯老师说:“你逼我写许多，你也给我写一张吧。”冯老师很愉快地现场作书两幅，林先生大为称赞。

时光悄然而过。这时林先生又显出了他的幽默劲头，挨个地清点人数。“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我们忙说:“吃饭可以，应当由我们请客。”老人道:“那不行，你们到南京来，如果不是我请客，外界人知晓此事，一定会笑话我的。”

为了能让林先生早点休息，我们还是告辞了。先生起身相送，并与我们握手道别。走了几步我再回首，老人仍站在门口深情地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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