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二回说高俅奉命去端王宫送礼,端王恰与“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
也是高俅合当发迹,时运到来,那个气毬腾地起来,端王接个不着,向人丛里直滚到高俅身边。那高俅见气毬来,也是一时的胆量,使个鸳鸯拐,踢还端王。端王见了大喜,却先问高俅道:“你原来会踢气毬!你唤做甚么?”高俅道:“小的叫做高俅,胡乱踢得几脚。”端王道:“好!你便下场来踢一回耍。”
于是,高俅“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大得这位未来皇帝的欢心。关于小说里的高俅与历史上的高俅,《水浒乱弹》另有专篇不妨参看,这里就从气毬说说宋元时代的足球运动。
气毬:从实心球到充气球
据《战国策·齐策》说,齐都临淄之民无不擅长“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蹋鞠”是踢球在先秦的叫法,自汉代起通称“蹴鞠”(亦作“蹴踘”)。“鞠”即“球”(亦作“毬”,本文凡引文献仍用该字),唐代起也叫“蹴球”,一音之转或称“筑球”。
汉代蹴鞠主要有三种场合,一是军队的训练,二是燕享的表演,三是平民的娱乐,在画像石里各有表现。西汉有《蹴鞠》专著二十五篇,惜乎失传。但据李尤《鞠城铭》,东汉时已有正规球场、竞技章程与裁判规则。
蹴鞠在唐代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首先是球的变化。直到初唐,踢的都是用皮裹的实心球,这有司马贞与颜师古作证。前者为《史记》作《索隐》时说,鞠“以皮为之,中实以毛”;后者为《汉书》作注时也认为,鞠“以韦为之,中实以物”,韦就是皮。但唐玄宗时成书的《初学记》已明确记载:“古用毛纠结为之,今用皮,以胞为里,嘘气,闭而蹴之。”晚唐有人还以此为诗拿诗人皮日休的姓名开涮:
六片尖皮砌作毬,火中燖了水中揉。
一包闲气如长在,惹踼招拳卒未休。
“六片”(一作八片)是说缝制气球的皮革数,“砌作毬”即南宋《演繁露·鞠》所说的“斜作片瓣而缝合之”。“火中燖了水中揉”,是说让制球原料从生皮变为熟皮的加工工艺,“欲其皮寛而能受气也”。据《演繁露》说,宋代制球,“砌合皮革,待其缝砌已周,则遂吹气满之,气既充满,鞠遂圆实”,可知球中另置内胆。而内胆应即《宋朝事实类苑·蹴踘》所说,“今所作牛彘胞,纳气而张之”,用牛、猪的膀胱充气而成。端王与高俅踢的就是这种气毬。
宋代的制球工艺越来越纯熟精良。《蹴鞠图谱》开列了二十四种气毬名目,《蹴鞠谱》更多至四十一种。其中“八月圆”、“古老钱”、“云台月”、“镜把儿”等似是以月、钱、镜等圆形物命名的,“六锭银”、“不断云”、“旋螺虎掌”、“曲水万字”等似以缝制气毬的皮革纹饰取譬的,至于“两国和”、“六如意”、“天下太平”、“风调雨顺”等分明取欢喜吉祥之意。《蹴鞠谱》有一首为各品牌气毬作宣传的广告词(也许是世界上最早的足球广告):
“梨花”可戏,“虎掌”堪观,
“侧金钱”缝短难缝,
“六叶桃”样儿偏羡,
“斗底”“银锭”少圆,
“五角”“葵花”多少病,
得知者切莫劳用。
球的变化也带来了赛制的变化。实心球容易落地,初唐以前的对抗赛应与现代足球相仿,实行双球门制,球员蹴球或带球以射入对方球门为胜点;实心球也踢不高,球门相应不会立得太高。但一旦改成充气球,就能踢得既高又远,唐代王维诗说“蹴鞠屡过飞鸟上”,已折射出这种变化。据《酉阳杂俎》,有位女球员在福感寺前踢球,常“高及半塔”。于是,球门也相应升高。据《文献通考》,“蹴球,盖始于唐。植两修竹,髙数丈,络网于上为门,以度球”,交代的就是唐代这一变化。由于充气球踢得高远,赛场空间也要求相应扩大,倘若仍实行双球门制,一般很难提供若大的场子,改为单球门对抗势在必行。于是,球网改置于赛场中线,双方都将球射过居中的球网孔为得分,由于对抗两队被隔在球网两侧,不发生直接的肢体冲撞,比起原来的双球门制,对抗刺激性已大为减弱。
唐代是开放的时代,女性踢球司空见惯。在深禁后宫,蹴鞠也大受妃嫔与女伎的青睐。《文苑英华·内人蹋毬赋》描写后宫蹴鞠技艺,“球不离足,足不离球”,致“华庭纵赏,万人瞻仰,洛神遇而耻乗流,飞燕逢而惭在掌”。而据《剧谈录》,街坊女子球技高超或胜男子:
胜业坊北街,时春雨初霁,有三鬟女子,可年十七八,衣装褴褛,穿木屐于道侧槐树下。值军中少年蹴踘,接而送之,直高数丈,于是观者渐众。
唐代蹴鞠相当普及。杜甫从中原漂泊到西南,有《清明》诗云:“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说明南北万里都有蹴鞠与秋千活动。韦庄在鄜州寒食时赋诗说“永日迢迢无一事,隔墙闻筑气球声”,也说明蹴鞠在民间的普及度。但无论杜甫与韦庄,还是唐玄宗、王维、韦应物与白居易、温庭筠等,都是在寒食或清明的节令诗里写到蹴鞠的。唐文宗时仲无颇的《气毬赋》也说:“时也广场春寒,寒食景妍,交争竞逐,驰突喧阗,或略地以丸走,乍凌空以月圆”,唐代蹴鞠似有较强的时令性。
举国上下的蹴鞠风尚
两宋保存着寒食清明的蹴鞠民俗。这在北宋梅尧臣诗里有生动的摹写:“蹴鞠渐知寒食近,秋千将立小鬟双”;南宋陆游诗也有明确的交代:“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不过,陆放翁还赋诗说,“乡村年少那知此,处处喧呼蹴鞠场”,“蹴鞠墙东一市哗,秋千楼外两旗斜”,足见宋代蹴鞠已不受节令影响,场地也更因地制宜。
蹴鞠在宋代成为时尚的体育活动,与帝王的青睐大有关系。开国皇帝宋太祖与其弟宋太宗都酷爱蹴鞠,苏汉臣有名画《宋太祖蹴鞠图》,现存宋元之际钱选的摹本,即画他们兄弟俩对鞠,大臣赵普与党进、石守信与楚昭辅等在旁边观看。《蹴鞠谱》拿这事儿大做广告,称“宋祖昔日皆曾习,占断风流第一家”。太平兴国五年(980)三月,宋太宗以帝王之尊亲自上场,与親王、宰相、从臣等“蹴鞠大明殿”。
宋徽宗之沉迷蹴鞠,《水浒传》里说高俅奉命去端王宫时就颇有着墨:
院公道:“殿下在庭心里和小黄门踢气毬,你自过去。”高俅道:“相烦引进。”院公引到庭前,高俅看时,见端王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
这虽是小说家言,但宋徽宗位登九五后,在《宫词》里并不隐讳这一爱好:
韶光婉媚属清明,敞宴斯辰到穆清。
近密被宣争蹴鞠,两朋庭际角输赢。
时人周彦质在《宫词》里也说及这一史实:
名园蹴踘称春游,近密宣呈技最优。
当殿不教身背向,侧巾飞出足跟球。
让近侍宣召高手来内殿,或两队争雄,或献呈球技,在宋徽宗是稀松平常的。南宋淳熙四年(1177)九月,宋孝宗“阅蹴踘于选德殿”,不过他没有上场,只是检阅。
据《宋史·乐志》,宋代每年春秋圣节三大宴,按例有献演蹴鞠的环节;招待辽、金使节的场合,同样有蹴鞠表演;而册封亲王时,迎引队伍里也须有蹴鞠艺人。这种宫廷应召对蹴鞠艺人自是莫大的荣耀,“风流富贵真难比,曾遇宣呼到御前”。在宋代勾栏里,也有蹴鞠献艺。《武林旧事》开列临安瓦子诸色伎艺人,其中黄如意、范老儿、小孙、张明、蔡润等五人便以蹴球驰名。但这种表演类似现今马戏中的球艺,应非对抗比赛型的。
钱选,宋太宗蹴鞠图
上有好焉,下必甚焉。有个叫张明的,虽出身贱微,以擅蹴球而大获宋太宗欢心,让他做到右羽林军大将军。宋真宗时,文士潘阆与钱易、许洞狂放不羁,甚至“散拽禅师来蹴鞠”,硬拉禅宗和尚来凑数踢球。真宗朝宰相丁谓少时擅长蹴鞠,晚年赋诗追憶说,“蹑来行数歩,跷后立多时”,可以想见他当年球技的高超娴熟。进士柳三复也擅蹴鞠,却苦无机缘接近宰相丁谓,得知他常在相府后园踢球,便去园外转悠。终于等到飞出园墙的气毬,便挟球求见。丁谓也听闻他有同好,便召见了他。只见三复头顶着球入内,见到丁谓拜揖再三,拿出怀里携带的自作诗稿,呈上再拜。据《中山诗话》说,三复头顶的那球,“每拜,辄转至背臂间,既起,复在幞头上”,球技之妙,让丁谓叹奇,便留为门客,套上了近乎。
通过《水浒传》,高俅凭着球技平步青云,已尽人皆知。实际上,与他同朝的李邦彦,也是“善讴谑,能蹴鞠”的浮浪子弟,宋徽宗让他做到宰相,官做得比高俅还大,他牛逼道:“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都城百姓都唤他“浪子宰相”。
这些都是极端之例,苏州举子李璋才气过人,一次与人踢球,误将一良家妇女头上的冠梳击碎,告到官里。知州说:你自称举子,就以此为题,作赋一篇吧。李璋出口成章:
偶与朋游,闲筑气毬。起自鄙人之足,忽升娘子之头。方一丈八尺之时,不妨好看;吃八棒十三之后,着甚来由。
知州听了大笑,放他回去。即便旧党领袖司马光,在诗里议论踢球也颇通达:
东城丝网蹴红球,北里琼楼唱《石州》。
堪笑迂儒书斋里,眼昏逼纸看蝇头。
取笑那些迂儒,只知镇日价眼贴着纸看蝇头小字,还不如围起丝网在东城踢一场足球,调剂一下更合适些。
据《东京梦华录》,开春以后,开封城内“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鞠疏狂”,踢球俨然成为都城民众热捧的体育活动与赛事,参赛双方也都在乎胜负,“其胜也气若雄虹,其败也形如槁木”。话本《钱塘梦》也说,南宋临安“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城,更有一答闲田地,不是栽花蹴气毬”。据《梦梁录》,临安有一家名叫“黄尖嘴蹴球茶坊”,看来是专供球员或球迷们喝茶聊天的。
宋元时代的踢球套路
自实心球改用气毬以后,蹴鞠活动就分为两类(这种情况应始自盛唐以后,但唐代文献有限,本文遂以宋元为主):一是不设球门的散踢气毬,称为“白打”;一是设有球门的对抗赛,称为“筑球”。但无论哪类,踢球者的双手都不能碰球,须用足、腿、膝、肩等部位接球、定球或击球。另据《齐东野语》引隐语说蹴鞠,“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乐”谐音“落”,结合《水浒传》说高俅那“气毬一似鳔胶黏在身上”云云,也说明宋代蹴鞠以球落地为失分。
白打不设球门,只要带上球,找一块平坦空地,就可开踢,在盛唐以后就广受欢迎,屡见唐诗吟咏。原先只将两人对踢(也称“二人场户”)叫作“白打”,三人角踢(也称“三人场户”)叫作“官场”,后来把一人独踢(也称“一人场户”)至十人轮踢(也称“十人场户”),都唤做“白打”。
“一人场户”乃个人表演,对球技要求特别高。据《蹴鞠图谱》说,球员“直身正立,不许拗背。或打三截解数,或打成套解数,或打活解数。一身俱是蹴鞠,旋转纵横,无施不可。虽擅场校尉,千百中一人耳”。《水浒传》里说高俅,“只得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奉承端王”,就是写他使尽浑身解数的一人场户的出彩表演。
所谓“解数”,指踢球过程中由不同花样动作组成的套路。而“三截解数”即指上截解数、中截解数与下截解数。凡以肩、胸、背、头、面部顶球或定球的套路称上截解数,《蹴鞠图谱》载有“大过桥”、“斜插花”等三十余个上截套数的专用术语。凡以膝、腰、腹部顶球定球的套路称中截解数,《蹴鞠图谱》载有“巧膝蹬”、“下珠帘”等术语七个。而用小腿、脚面、脚踝、脚尖、脚跟踢球定球的套路称为下截解数,《蹴鞠图谱》也有“凤衔珠”、“鹅插食”等十八个专业用语。《蹴鞠图谱》罗列了十一套成套解数,每套下注明套路动作数少者三个,多者达十二个。《蹴鞠图谱》另附“坐地解数”,列举的术语有“脚面住”等下截解数与“大过桥”等上截解数,唯独没有中截解数,推想应是坐地表演,人体中截部位无法运动之故。
二人场户即两人对踢,可以是高手训练辅导子弟时的对踢,也可以是两位高水平球员的竞技表演,还可以是一般消闲的双人对踢。有各种踢法,其一是双方对踢,但每人接球后都要先定住球,再回踢给对方,由于踢两次,才叫作“打二”;其二是没有规定限制的双方对踢,原先这才叫“白打”;其三是一方单用脚挑球,对方则可用任何部位回球,叫作“挑踢”;其四是双方都可用任何部位踢出各种花样的动作,这叫“杂踢”。还有一种二人场户的踢法,锻炼双方控球与传接球的技能,即两人相距三开间对立,各以一球相互接发球,两球在场如同日月往来穿梭,雅称“日月过宫”。
三人场户是三人角踢,也称“官场”。除一般情况下三人娱乐,也常用于高手陪练子弟的场合。上场三人立于正三角尖的位置上,由一人当头,称为“出尖”,出球时既可踢一脚,也可连踢两次,控球方可随意传球给任何一方,号称“三不顾”。
二人场户
三人场户
以上三种白打,已经踢法变化多端,球技美不胜收。《蹴鞠图谱》说:“其他如四人场户名火下,五人场户名小出尖,六人场户名大出尖,七人场户名落花流水,八人场户名凉伞儿,九人场户名踢花心,十人场户名全场,俱是巧立名色,错乱喧哄”,故不一一赘述。
白打也可以进行对抗赛,但有场地空间的大小之别,如约定打三间,便以丝网围成三立方尺的空间,以此类推,直至打八间则为八立方尺(尽管名义上也有打九间至十三间的,但空间却在八间上不再递加,也许只在踢法上有难度之别)。然后将围定的空地以十字划界,对抗两队各有若干人参赛(人数或据二人场户至十人场户选定),南北各为对抗队,每队再分左右班。据《事林广记·白打社规》,其胜负规则是在唱筹发球后,“右班踢在左班围内,在班踢脱,输一筹;杂踢得活,亦输一筹;但只许拐、搭踢住。若出围下住,复入围内,打对班,赢两筹。若对班踢住,赢两筹。若是对班踢脱,输三筹。”细味这段规则,每队各分右班与左班,而对班则指对手队,便能顺利解读全部规则。
白打比赛以失分制定出胜负高下。据《蹴鞠图谱·输赢筹数》,输一小筹或一大筹各有十二种情况,而十小筹相抵一大筹。裁判由都部署坐正中,桌上放一银盆,教正坐在都部署的次位,然后“手执筹钱,小钱作小筹,大钱作大筹,输赢将一钱放于盆内,亦要社司众友同看明白,为证筹数”。
筑球赛:宫廷球队的玩法
设球门的筑球对抗赛更具观赏性,宫廷庆典上大多是筑球赛。据《事林广记》所载球门图,两门柱高三丈二尺,中间阔九尺五寸,两门柱上端张挂一横幅状的网罩,正中开一直径二尺八寸的圆孔,名叫“风流眼”,气毬射入风流眼,才算有效。但据《蹴鞠谱》上的毬门图,风流眼直径却仅有尺二,比前者小了一半多;这一直径与《东京梦华录》说集英殿祝寿筑球时,“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是完全一致的,射中的难度自然更高。
据《武林旧事》,为皇家服务的教坊乐部专设筑毬队,共三十二人,左右军各16人,但仅有毬头(应即队长)、跷毬、正挟、副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七种名目,其他九人或是后备队员。比较汪云程的《蹴鞠图谱·毬门人数》与佚名的《蹴鞠谱·校尉职事》两张单子上的人员名目,可以确定的上场球员共有正挟、副挟、解蹬、骁球、挟色、守网、骁色等七种称呼,尽管与《武林旧事》七种叫法上略有异同,但在人数上却基本一致。由此看来,筑球对抗赛每队队员至少7人,包括替补队员在内可多至十六人。两队球员分穿绯、绿两色球衣。
《事林广记》所载筑球球门图
据《蹴鞠图谱·毬门社规》,参赛双方先应约定比赛局数,两场、三场与五场都可以,然后抓阄或拈卷,决定何方先开球。一方毬头开球,用脚踢给骁色,骁色挟住运球到毬头右侧,顿放在毬头膝上,毬头用膝筑起,一筑射球过眼,即为胜点。如射球不中,撞在网上顺下来,只要守网人踢住,传与骁色。骁色再次挟住,仍运球前去安顿在毬头膝上,让他再试射过网。如果射球过门,落在对方场地,对方球员接住毬,也依法运球给己方毬头射门。如此往复,直至一方射门出界或未接住球落地为负点。最后以射门过风流眼多者获胜。有球门的对抗赛,规则简单,输赢了然,而据《蹴鞠图谱·毬门人数》里,除队员外,还有都部署校正、社司、知宾、主会等人员,或是执行裁判的工作人员。若是民间比赛,获胜方则“众以花红、利物、酒果、鼓乐赏贺”。至于皇家表演,据《东京梦华录》说,“胜者赐以银盌锦彩,拜舞谢恩,以赐锦共披而拜也;不胜者,毬頭吃鞭,仍加抹抢”。“抹抢”亦作“抹跄”、“摸枪”,即在脸上涂抹灰白粉以为羞辱。据《梦梁录》南宋内廷比赛犹然遵循这一惯例:
乐送流星度彩门,东西胜负各分番;
胜赐银碗并彩段,负击麻鞭又抹枪。
蹴鞠之流行:女子踢球蔚成风气
在骑马民族入主的元朝,踢球仍是民间的最爱。南戏《张协状元》有一段丑净对话,反映的应是宋元之际南方的场景:
丑说:那一年踢气毬,尊官记得?
净说:相公踢得流量随步转,明月逐人来。记得耆卿踢个右簾,相公踢个左拐。
丑说:当职踢个右拐。
而活动于大都的关汉卿,在散曲《不伏老》里傲然宣称:“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足见这位大剧作家也是个踢球爱好者。元曲中多有蹴鞠为题材的小令,张可久曾借此寄寓人生的感兴:
元气初包混沌,皮囊自喜囫囵。闲田地,著此身,绝世虑,萦方寸。圆满也不必烦人,一脚腾空上紫云,强似向红尘乱滚。
与唐代相比,宋代女性蹴鞠的记载不多,但流传至今的瓷枕与陶枕上仍有女子踢球的图案。河北邢台出土的宋代瓷枕,上绘一身着花布掩襟衫的女子,下着裙,系腰带,独自蹴鞠,从衣饰神态看,当是普通妇女。台北故宫藏有宋画《闲庭蹴鞠图》,画一女子在柳下以脚掂球,旁有四男子围观。
元代蹴鞠已不及宋代盛行,但女子踢球反而蔚成风气,在杂剧、散曲、诗词与话本里都有所见。仔细推究,又可分为两类。
第一类是女艺人献演。关汉卿有散曲《女校尉》,说女艺人“茶余饭饱邀故友,谢馆秦楼,散闷消愁,唯蹴鞠最风流。演习得踢打温柔,施逞得解数滑熟。”杨维桢赠刘叔芳《蹋踘歌》也是同样情况:
揭门缚彩观如堵,恰呼三三唤五五。
低过不坠蹴忽高,蛱蜨窥飞燕回舞。
步矫且捷如凌波,轻尘不上红锦靴,扬眉吐笑颊微涡。
描写她球艺之高,犹如蝶飞燕舞,低不坠地,蹴之陡高。元散曲《一枝花·妓女蹴鞠》描写这些烟花女子一边踢球,一边祈愿:“六片儿香皮做姻眷,荼蘼架边,蔷薇洞前,管教你到底团圆不离了半步儿远”。杨维桢的《踏踘》诗也专写女子踢球:
月牙束靿紅幧首,月門脫落葵花斗。
君看脚底软金莲,细蹴花心寿郎酒。
作为文坛领袖,杨维桢的诗引来了郭翼、吕诚的唱和,都活脱脱勾画出女子踢球的香艳之态:
倡园小奴花个个,蹋踘朝朝花里过,钗坠蜻蜓髻倭堕。
髻倭堕,玉珑璁,娇倚树,双脸红。(郭翼)
江南稚女颜色新,百花楼前蹋绣轮,红蕖小袜不动尘。
不动尘,放娇态,微风来,舞裙带。(吕诚)
第二类是居家女性的蹴鞠运动。这种女性娱乐性活动,也往往与男子混踢。据杂剧《度翠柳》,旦角对母亲说:“将过气球来,我和师傅踢一抛儿咱。”说的正是家庭内男女混踢的习俗。南戏《琵琶记》说,老佬佬与养娘惜春邀请老院公工“踢气球耍”,说的也是这种混踢。传世的元代“蹴鞠纹铜镜”,两个官宦人家的青年男女正在同场踢球,一对僮婢在旁边观战,说明男女混合踢球也很普遍,
细观画像石,作为百戏表演,东汉蹴鞠就有音乐伴奏。据韦应物《寒食后北楼作》,唐代蹴鞠比赛依然鼓乐助兴:
园林过新节,风花乱髙阁。遥闻击鼔声,蹴鞠军中乐。
进入宋代,蹴鞠表演有乐队伴奏的记载并不少见。据《宋史·礼志》,朝廷款待辽金使臣,蹴鞠艺人入宫献演时,还征调旗鼓乐人四十名。《东京梦华录》也说,每年集英殿为天子祝寿,当左右军筑球时,都有“乐部哨笛杖鼓断送”。张公庠有《宫词》说:
再坐千官花满头,御香烟上紫云楼。
万人同向青霄望,鼓笛声中度彩球。
似乎射门时尤其注重鼓笛伴奏。《蹴鞠谱》也印证了这点,气毬“不着网,不过者,鼓不响”,说明射门中的必有鼓乐齐鸣,表示祝贺。南宋孝宗时特设教坊乐部,“筑球”下除职业型球员两队各十六人外,随队还有小乐器四人,分别主管嵇琴、箫管、蓁(竹头)与拍,也应是伴奏用的。
据陆游《西湖春游》说,“冬冬鼓声鞠场边,秋千一蹴如登仙”,说明民间踢球也有鼓笛伴奏。元代延续宋代习俗,元刊《事林广记》附有《蹴鞠图》,画面左侧有三人组成的小乐队,一女子击板鼓,一女子敲檀板,一男子戴蒙式毡帽在吹横笛,蹴球的三男子与陪侍的三仆人都穿元代服饰。这与元剧《百花亭》说的“蹴鞠秋千,管弦鼓乐”,恰能图文互证。
蹴鞠伴奏
蹴鞠运动在元代民间依然盛行,但在官场却渐遭排斥。元武宗仍爱看近臣表演蹴鞠,曾赏钞十五万贯,大臣阿沙不花进谏道:“以蹴鞠而获赏,奇技淫巧之人进,而贤者日退,国将如何!”地方官也通过劝善文,指责蹴鞠与击球、射弹、粘雀等都是“不遵先业,游荡好闲”。进入明代,在诗词、民歌、笔记与小说里,仍多蹴鞠的描写,说明踢球依旧有着群众基础,但风头之健不仅难以比肩宋朝,即便与元代比也大见逊色。入清以后,蹴鞠运动逐渐式微。一蹶不振,以至于今。
据说,现代足球起源于中国的论证,曾获得国际足联的认可。宋元足球的流行与成功,不仅足以成为后人的谈资,也许还能引起今人的自豪。但这些旧事往迹早已雨打风吹去,与当今中国足球可没有半毛钱关系!
(本文原题《宋元足球谈助》,现标题与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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