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辉︱“我用脚趾夹根木棍都比xxx写得强”是真的吗？

近年网上颇流传一幅康生手迹：“比目鱼同志：若论书法，我用脚趾夹根木棍都比郭沫若写得强。”当然，这只是戏仿之作。据说“比目鱼”是一位程序设计师。

不过，笺是仿的，字是仿的，话却有来历。我此前就看到过。但一下不克记忆，乃百度之，在处处可见的“比目鱼同志”帖子间，发现豆瓣RMR网友的读书笔记提供了两则出处。

一是陈烈的《康生补书〈醒世恒言〉》：

康生的书法也有特点，自成一体，章草意味十足，行里人都称其“康体”。他由此洋洋自得，居然尖刻地声称：用脚趾头夹木棍都比郭沫若写得强。（《田家英与小莽苍苍斋》，三联书店2002年版）

康生章草书郭沫若《满江红》词

一是陆灏的《与写字有关的瞎三话四·康生左笔书》：

陈叔通把郭沫若等与康生并驾齐驱，康生肯定不高兴，据说他曾夸口，他“用脚趾头夹木棍都比郭沫若写得强”。（《东写西读》，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年版）

康生左手书“世界是我们的，做事要大家来”

这两书我曾都读过。此外，手头的剪报资料也找出了两条：

康生在书法方面下过很大功夫，为此他十分狂傲，背后嘲讽郭沫若：他的字也叫书法？我用脚趾头夹根木棍，写出的字也比他强。（卫东《有才无德的康生》，原载《共鸣》1997年第7期。我所存的是报纸文摘，佚去报名，承宋希於告知，原文当系杜卫东《康生：为有才无德者鉴》。）

书法方面自成所谓“康体”，自吹“用脚指头夹根木棍写的都比郭沫若强”。（铁山《康生的书法》，《南方周末》2003年10月30日）

宋希於又补充唐吟方一例：

康于书法颇自负，人谓郭沫若善书，康说：郭书何佳？予足挟笔写字亦过之。（《雀巢语屑》，浙江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1页）

可见关于康生的这个段子本就传布甚广，“比目鱼同志”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这个轶事甚是传神，可入《世说》——事实上，它果然入了《雀巢语屑》，也即入了当代艺林之“世说”。只是单凭这些材料，还无法完全确定轶事的可信度。是康生自己说的，还是旁人替他说的，抑或是旁人代他修饰过的？这有个“默证”可供对照：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王力跟康生都喜好收藏文物，往来频密，晚年回忆前事，对康生颇能持平，称他是“我们党内最大的书法家，是当代中国最大的书法家之一”——但王力却没有提及“用脚趾夹根木棍”的事（见《王力与文物》，《王力反思录[王力遗稿]》附录，香港北星出版社2001年版）。

康生关于明抄本杨升庵文集的手札，特别叮嘱这是“杨氏文集最早的本子”，“装修时要仔细加工，不要草率从事”

但无论如何，无论康生有无此语，此语本身极有趣味，其作为“文本”，已然生成，已然独立，已成艺林掌故矣。而且，我以为此语尚有所本，或来自唐宋笔记，是有历史积淀的。

近读宋人王谠《唐语林》，其卷七有一条关于晚唐罗隐恃才傲物的轶闻：

黄寇（按：黄巢）事平，朝贤意欲召之，韦贻范沮之，曰：“某与之同舟而载，虽未相识，舟人告云‘此有朝官\’，罗曰：‘是何朝官！我脚夹笔，可以敌得数辈。\’必若登科通籍，吾徒为秕糠也。”由是不果召。（按：此条原出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六，《太平广记》卷第一百八十四引之）

由“我脚夹笔”，到“我用脚趾夹根木棍”，相似度甚高，自觉或不自觉地古为今用当有可能。

如此，系于红色大员康生的狂言，原本是系于失意书生罗隐的。而就比喻来说，此话由康生说出来，倒比罗隐更显贴切。盖罗隐所言，当着重于文章，是用手执笔还是用脚夹笔写出来，于文章其实差不多，但于书法可就大不同了。

最后附带一说，我网搜到的RMR笔记，本是针对陆灏《东写西读》而发。笔记中还拈出了陆著所引柯南道尔的一句名言：

女人个个都美，但有一些比其他女人更美。（Every woman is beautiful，but some are more beautiful than others.）

看到这，我忽然想到了奥威尔《动物庄园》那句反讽的标语：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加平等。（ALL ANIMALS ARE EQUAL，BUT SOME ANIMALS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

从“更美”的女人，到“更加平等”的动物，奥威尔正是有意摹仿了柯南道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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