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一名大汉写下粗砺的诗篇——读《蚯蚓之舞：凸凹诗选1986－2017》

□ 彭一田（浙江）

凸凹是个勇敢而顽强的多面手，多年来兼操小说、编剧、散文、诗歌，而且都很了得，富有盛名。就其诗歌来说，特点是浑厚沉雄，老辣劲道，辞语带着“经验的体温”呼啸而来，奔放、张狂，直扺命脉，犹如天神将一条横躺在大地的河流一把拎起，由天空的高处倾倒下来，因而看上去他的诗歌大都一气呵成，带有急就章的风格，不过于计较一字一词的得失，遍地粗犷风流。具体地说，他的诗歌是具有跨文体特征的，混合了传统阅读习惯所认为的小说、戏剧、随笔，乃至新闻报道诸种特点。他的诗穿行在多维空间中，镜头感强，景距设置好，诗作大多以骨骼力度，用以匹配这个时代的苦难、与表现自己勇气的写作。凸凹与众不同的诗写模式和文本策略，以近乎本能的原生态叙事手段，在通过叙述递进的各种事件场景里寻找和发现诗意的可能。他说：“诗歌和小说是我对抗、平衡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重叙事、跨文体的诗艺特色形成了凸凹显著的个人美学风格，构成了他完整和独立的诗人形象，凸凹的诗歌特色为当代诗歌的生成模式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我想，这正是品牌诗丛“天星诗库·新世纪实力诗人代表作”把《蚯蚓之舞：凸凹诗选1986－2017》纳入自己版图的主因。

凸凹诗行中多处融入的小说技法，以实代虚，或反之以虚代实，构成词语意蕴上的数度空间，为诗意的产生打开了某些可能性。他的诗让人看到现实生存空间的一种“强硬”，或者说是生存与诗意的残酷对比，正是这样，凸凹的诗具有一种楔子砸进天空的力量。《钉子与墙》的隐喻效果非同一般，而“将天空拱了个洞/从仰视到俯视，高高在上”（《房子是这样建成的》），让人领略到“楔子”的另一种形态。凸凹的诗大多山野气息浓郁，这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他的青年时代是在“书本和自然中走进走出”（凸凹语）的，通过写作，凸凹得到了一个新世界，但生存的烙印时刻原生态般镂刻在他的诗行中，甚至在真实和虚构之间没有界限，相互流动。凸凹说：“写作是一个人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他以写作得来的新世界是以对生存岁月的铭刻为原型的，他表白自己“通过写作，找到了尊严和爱。”当然，凸凹的记忆中也包含了一名整体性诗人对未来的想象与期待，而且我相信这应该是他之所以写诗的理由。

粗砺叙事中隐含的细腻抒情，使得诗人的纯真气质显露了出来，另一个从属于内心的自己没能被冷峻、粗砺的公共字词一贯地掩藏，如同一场大雨冲刷了岩石上的草棵、落叶，和尘土，而那才是诗人真正的底蕴所在。《灿烂，或黑色桃花》这首诗中的意境带有凸凹诗的总体特征之一：糙汉子写下粗砺的诗，而他的内心却是温润和羞怯的。我想起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说的那种“超文学”，“你必须如实写下来。”凸凹的《去火车站，或凌晨接母》一诗深情款款，沁人心脾，这里有对历史的阶级鸿沟的媾和与消弭：以一位强势与恐惧结成的婚姻所生下的儿子身份对自己母亲（这是构成历史恐惧的一方）的情感方式和理性视角。诗作通过个体细节的写实，具备了揭示整体历史的原型意义；这首诗的题目本身便蕴含构建数度空间的企图。凸凹部分诗作以童年和成年混杂一起的视角，但回忆的镜头却大都是线性的，或者说是切片式的，边界分明，这正是凸凹诗的特色之一。对此，“真实不是存在于一颗心灵、一个头脑中的，真实某种程度上破碎了。”阿列克谢耶维奇的这句话也许可以用来作为解读凸凹此类诗作的一种参考意见。《针尖广场》是一首富于隐喻的诗，起首两行是：“一个人，在针尖上构建广场/一万个人，在广场上朝圣锋芒”。我倾向于认为这首诗多少显现出诗人凸凹意义上的史诗气质。凸凹以其接近类“非虚构”背景下的跨文体的诗歌文本方式，预示自己作品的某些史诗气质，值得人们进一步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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