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嘞——抢菜——刀”
一位磨剪子抢菜刀的老人,像是林冲误闯了白虎堂。他的吆喝撞到冰冷坚硬的玻璃,纷纷坠地。一上午,没有人要磨剪子,没有人要抢菜刀,甚至没有人愿意打开窗户询问一声。
我也不需要。随着老人逐渐低下去的吆喝声,我越来越无法集中精神做任何一件事了。
这位老人勾起了我的回忆。那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只感觉离现在好遥远啊,像是上一辈子经历的事。我知道,如果不是老宋大爷那打水坛一样的胖腿棉裤,和露着后脑勺的狗套头线帽子,我几乎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入冬,那个又矮又黑又瘦的老宋大爷,就扛着大板凳从河南虞城走来了。
他来到我家茶也不喝一口,把大板凳往南墙根一靠(我家门前是一条路),就叫:大妹得(读dei),把恁家剪得、菜刀拿出来,我给恁磨磨。母亲再三推让,老宋大爷还是坚持磨好之后,才咕咕咚咚喝一气茶,长长地吸上几口烟。就那种9分钱一盒,大铁桥牌的。
说起来,老宋大爷和我家应该是有渊源的。听母亲说,有一年老宋大爷游乡,看到我的父亲醉倒在路旁,一个肩膀扛着大板凳,一个肩膀半背着父亲,半夜三更才找到我们的家。不知道矮小的老宋大爷是怎样把瘦高的父亲弄回家的。从此,再游乡,老宋大爷就有了一个落脚的地儿。
那个时候,啥都是稀罕的。庄上来个赊小炕鸡的、剃头的、摇拨浪鼓的、卖面雁的、唱大鼓的、磨刀的,对小孩子来说,就像过年一样热闹。老宋大爷也会作势,他先把老槐木的长板凳稳稳地靠南墙根放好,那条宽宽的长板凳一头固定着两块磨刀石(一块粗磨,一块细磨),板凳腿上挂着装水的小铁皮桶,一把秃尾巴刷子插在小桶里。然后呈骑马状跨在板凳上,说他骑得是日行千里的赤兔马,磨的是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
待他收拾好这些,身边就围满了拿着剪子、菜刀的女人。老宋大爷就不紧不忙地说起了“蛮”话:恁慌啥嘞,一个一个来,得些时不走来。伸手把剪子、菜刀一个个接过来,放在脚边破竹篮子里,说:忙去吧,得空过来拿。女人不放心,你一嘴我一嘴说着:
给俺当事磨磨,就像老婆子牙,啥也铰不动。
俺家菜刀有俩大豁子,好好打磨打磨,趁平它。
俺这把刀就像木刀,没有一点刃,得抢抢。
老宋大爷嘴里不住地嗯嗯着,嗯一声,点个头。那些女人就放心地走开了。小孩子很快地挤进去蹲成一圈,抱着腿仰着脸儿,看老宋磨刀。老宋大爷嘴里哼着戏文,手捏刀背,眯着眼看看刀刃,就从小铁桶里拿出蘸着水的秃尾巴刷子,在磨刀石上一来一回刷两下,俩手按着刀面磨开了。“滋——啦,滋——啦”,菜刀在石面上发出的声音均匀细长,软软的、沙沙的,小孩子瞪着眼听着听着,眼就涩了,就那样半睁半闭地迷瞪着。老宋大爷磨着磨着,就拽掉狗套头线帽子,脸通红,秃头上冒着白烟儿。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拿剪子拿刀。俺的剪子磨好吗?可快?人还没到,声就到了。老宋大爷不说话,随手从破棉袄拽出一点棉花套子,张开剪刀轻轻一合。仿佛是剪刀自己迎上去的,破棉花套子齐齐地落在地上。女人丢下五分钱,满心欢喜地去了。
老宋大爷磨刀不在乎钱,给馍也行。黑的、白的、一个、半块都行。等收了摊,老宋大爷就在我家喝口热茶,歇息在锅底门口柴草窝里。第二天老早就扛着大板凳游乡了。老宋大爷有一个大粗布口袋,一个小粗布口袋,他见天出门都把小口袋别在腰里。晚上回来,小口袋里就装着几个或是十几个馍,大多是黑的,也有白的,也有花卷子。若是正赶上饭时,母亲就招呼老宋大爷一块吃,大爷有时候也从口袋里掏出三两个白馍给我们吃。临近年关老宋大爷的大粗布口袋渐渐满了,他就把口袋绑在大板凳上,扛着回虞城去了。
老宋大爷年年来,都带着那个黑线帽子,穿着那条大胖腿棉裤,扎着裤脚。那个线帽子后来就成了灰色,烂了一个洞。大板凳上磨刀石成了两块凹凹腰的小桥,中间薄,两头厚。老宋大爷也好像被磨得更矮了。
不知从哪一年起,入了冬,老宋大爷没有再来。这些年间,很多事情都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我们都已长大成家,母亲也已去世,大家都在为生活忙碌着,很少有人再想起他。老宋大爷就像卖面雁的老婆婆、摇拨浪鼓的汉子、剃头的傻虎,不声不响地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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