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磊赵朴初的一件家事

在太湖县寺前河老家，赵朴初曾有个姐姐叫赵默初，按赵家排行称为四姐。

四姐生于1905年，很小时，家人将她驮在肩上，到寺前河街上去玩，不小心摔了下来，仰面落下，估计是大脑受了伤，后来便不能说话。

赵朴初与二姐赵鸣初进了私塾读书，但哑姐不能，母亲安排她学习针绣，织布缝衣。哑姐虽哑，但聪颖勤劳，对赵朴初非常关心，姐弟俩感情十分深厚。

1920年，赵朴初离开家，到上海读书，后投身救国救民的事业。1945年春，哑姐得了伤寒病，乡下缺医少药，得不到诊治，不幸去世。死后草草葬于家背后的祖坟山。因哑姐一生未嫁，父母将赵朴初弟赵曙初的长子赵锡厚过继给她为后。

对于哑姐的死，赵朴初一直伤心不已。1990年，赵朴初回到阔别64年的故乡寺前河。其间他特地去祭拜了哑姐。哑姐墓就在花亭湖水边，因秋天水位下降，刚刚从水中退出来。赵朴初在墓前长久站立，献鲜花一束，并三鞠躬。

后来，他还写诗一首《谒四姐墓》——

悲思吾四姐，敏慧过常人。

默默劳先众，怡怡意倍亲。

然须酬宿愿，停棹别孤坟。

何处寻踪迹，青天望白云。

晚年的赵朴初特别想故乡，想家，想母亲和姐妹们。花亭湖的水涨了，淹没了哑姐的坟。赵朴初得知此事，想到哑姐睡在水下，心里很是不安。1996年，他给侄女赵太平、侄女婿黄立言写了一封信：

立言、太平：

我今天写信给立言，想你为我办一件事。我的四姐默初（即是你们的聋哑四姑），她的坟在我们太湖老屋后的山上（那座山旧名老虎背）。1990年我回家乡，曾去看了那座坟。现在坟靠近水库，可能被水淹。我想把它移到山上深埋，将墓碑也深埋地下，让地上可以种果树或种松树。这件事，立言答应我去办。我现在寄五百元给你们，如不够，可来信告知。我同时附一封信给寺前镇人民政府，请他们主持协助，你可以拿去和他们商量办理，你一定要态度谦虚和气。

收到信和款后，希即来信。

伯父 朴初

1996、6、27

由于花亭湖的水没有退，不便迁坟，因此黄立言一直没有去办这件事。赵朴初又给黄立言来了一封信：

立言、太平：

我这几天想念着我的四姐（你们的四姑，聋哑姑姑），因她早年去世，我于姊弟妹中，独独对她没有能够尽什么心力。1990年，我回到故乡太湖县寺前镇，你们曾和我一起拜了她的坟。去年有人告知，水库水涨，她的坟已靠近水，快淹着了。我想把它移到山上，深埋地下，上面种一棵松树，或几棵松树（不要坟包），在树下立一块小碑（原来的碑也可深埋地下），碑文由我来写。

这件事，我想还是托立言去办。可不可以？盼复

伯父

1996、12、14

农历1996年腊月二十一，下着雪，太平夫妇来到寺前镇。镇政府安排了人负责迁坟。一行人来到水边，将哑姐坟挖开。坟内很简单，哑姐遗骨变黑，仅发现一枚绿玉，为哑姐生前所带。尽管赵朴初叮嘱此事从简办理，但寺前镇政府和太平夫妇都觉得如果不留坟包，有些不妥，一来对不起哑姐，二来也不符合家乡的风俗。于是，他们在虎形山一块坡地中选了一个很小的地方，为哑姐造了一坟，周围砌上水泥，并立墓碑。碑文由赵朴初所书。

太平夫妇将迁坟的事信告伯父。想不到，赵朴初很不高兴，觉得他们过于招摇，曲解其意。他来了一封很严肃的信：

太平、立言：

收到你们的信。四姑的迁葬问题，你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要求你们的四姑灵柩迁上山深埋的。因为不想占用农林土地（笔者注：赵朴初特别将"不想占用农林土地"加了着重号），深埋过后，地上还可以种果树和松柏树。没有想到你们会去给他们造坟。这完全不是我的原意。你们造的坟还要像你们祖父的坟那样讲究，实在太招摇了。我主张将坟拆掉，还是深埋，还土地给乡亲们种树。现在春节将到，过了春节之后，待春暖时，立言再去一趟，一定要把深埋的事办好。至于该花的钱，除了我寄的之外，还需要多少？告知再寄。你们回家乡，一定要谦恭、俭朴、谨慎，家乡人待你们的热情，一定要谦让、婉谢。这封信，你们可送给寺前镇领导同志看，并代我向他们致谢。

此复，并问你们全家好！

赵朴初

97年2月2日

太平夫妇又和寺前镇政府联系，但家乡人坚持保持原样，并请赵朴初理解家乡人的心意，赵朴初才没有继续追究。

从这件事、这些家信中，我再次感受到赵朴初内心那丰沛的人情、他身上所具备的那高尚的情操。哑姐若是地下有灵，为弟弟的作法也应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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