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与修养

　　“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杈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这是鲁迅散文《风筝》的开头文字。数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的爸爸——作家杜鹏程，给我解读这篇文章的神情和模样。

　　鲁迅的这篇散文，是回忆自己年轻时候，不能理解或不愿理解儿童正常的天性，从而围绕着弟弟喜爱风筝之事，以武断的方式，对小弟造成的莫名伤害。

　　父亲之所以读这篇文章给我听，是因为我小时候常为琐事和弟弟吵闹。我年长几岁，却总不肯谦让，每每争斗都是以我胜出弟弟落败告终。爸爸怕压抑了弟弟的个性和成长，为此生出忧虑。他常常对我说：“弟弟是除了父母之外，你唯一的亲人，将来父母不在了，只有你们才能相依为命。”听了这些话，虽有所触动，但年纪尚小的我，很难体会其中人生的况味。

　　爸爸边读边讲，竟流下了眼泪。他说：“人生很多事情是无法弥补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尽可能的不要做那些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在长长岁月里，我和父亲的阅读就是这样展开的，我们阅读着，欣赏着，一起去品味文章中那丝丝点点的感动，甚至晦涩和沉重……

　　阅读，也许有很多实用的目的，但对于我们父女来说，阅读是一种对生活对世界的认识方式，使我们以更宽阔的胸襟，去面对生活。当我遇到生活中的难题和不解，父亲就会用书中的故事开导我，引领我。或者在我们对书中细节的体味中，琢磨中，感情得到升华。阅读使我学会换位思考，移情考量，习惯从他人的社会处境和社会经历，判断人的行为和思想，了解人性的复杂多面性，更好地理解他人的处境，难处，情感，矛盾；阅读使我们拨开迷雾和藩篱，从更高的角度看清生活的真相，不盲从，不迷失；阅读使我们摆脱生活的苟且和不堪，在辛苦度日中，保持住从容和高贵，发现出美好和光明；阅读使我们对这个世界始终保持着最深切的同情，最深刻的关怀，最基本的善良和良知……

　　阅读，对于我们父女来说，是又一种沟通和生活方式。认为对我有所助益的书，父亲总是及时推荐给我，遇到精彩的文章或者片段，就读给我，或者让我读给他听，或击节赞叹，或茅塞顿开。我发现新的书籍，新的文章，新的观点总是想第一时间告诉他，与他交流，与他分享。我在他面前无拘无束谈论自己的观点，他要表达自己的观点，就以亲身经历的人和事，读书的收获来举例。他从来没有以某种固定的观点来压制我，从不对人对事一概论，从不用一己之见来禁锢我，限制我。而是把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去开启一片更广阔的天空。对此，我永生难忘。后来，在对女儿的教育中，我承袭和践行了父亲的做法。

　　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二十六年了，当我拿起一本我们曾经共同读过的书，捂在胸口上，闭起眼睛，享受春日的气息，感觉着父亲的心跳和温暖，父亲的影响润物无声，绵长不绝…… （本文作者系中国著名作家杜鹏程之女，现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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