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堡,永远的城!

□单进鹏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张贤亮就是那种死了还活着的人。他活在银川,活在镇北堡。

走进位于银川市西北郊区空旷荒野上的镇北堡西部影城,“一位作家,两座古堡,满天明星,深厚文化”的气息迎面扑来。偌大一方镇北堡,就是张贤亮生命的气场。这个堂庑特大的气场,下接地气,上达天空,虽无形,却可感,如阳春之风,馥郁巍巍贺兰山,拂荡滚滚黄河水,让远道而来的踏访者心思通泰,沉醉不知归路。

被誉为“中国一绝,宁夏之宝”的镇北堡西部影城,是明清时期为防御贺兰山以北各族入侵银川府而设置的驻军要塞,内筑两堡,南面的老堡是明城,已被风蚀殆尽,仅存残墙断垣,形制尚存,北面的新堡是清城,城池较为完整,墙体用黄土夯筑而成。年,尚在农场劳改的张贤亮发现了它,并在年代初期将它介绍给了影视界。此后,张贤亮冒着“失败了,全家都要流落街头的风险”,在一片荒凉,两座废墟,几十家残破不堪的羊圈的基础上,以一个文学家、收藏家的慧眼和胆略,化腐朽为神奇,点废墟成影城。这块保持并利用了古堡原有的奇特、雄浑、苍凉、悲壮、残旧、衰而不败景象的“东方好莱坞”,就是张贤亮独创的“立体文学作品”,处处凸显着荒凉感、黄土味及原始化、民间化的审美内涵。因代表了旧中国西北地区乡镇风情的特殊审美价值,众多电影艺术家们在这片“神秘宝地”上,尽情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在此摄制的影片之多,升起的明星之多,获得的国际、国内影视大奖之多,皆为中国各地影视城之冠。毋庸置疑,是张贤亮和他的镇北堡让“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我就读于一所师范学校,当时课业负担不重,有时间大量阅读课外书。那时,从街头书摊便宜买的《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旧杂志,读到了张贤亮的《灵与肉》《绿化树》《肖尔布拉克》等一大批脍炙人口的小说,并觅迹追踪,较多了解了他的身世。在文革一代人的遭遇中,张贤亮也是最令我扼腕叹息的传奇人物之一。年7月因在《延河》发表诗作《大风歌》被打成右派,身陷囹圄年。今天,再读半个多世纪前的《大风歌》,那炽热的感情、浪漫的色彩、幻想的气质、冲决一切的勇气,依然令人生敬!

在文化大革命中,张贤亮之所以首当其冲,不单因为《大风歌》,更多在于他的贵族血统。祖父张铭是拥有美国法学硕士学位的民国外交官,父亲张国珍毕业于哈佛大学商学院,担任过张学良的英文秘书,与包括戴笠在内的许多国民党党政要员都有密切联系。在清城张贤亮纪念馆,我看到了他的祖父、父亲的照片资料,上海解放不久,外表异常帅气,完全一副绅士派头的张国珍被捕入狱,年死于北京监狱中,年仅岁。岁的张贤亮接到通知,到狱中领遗物,见到的衣服都烂成了碎片,无法收拾,唯一完整的是一块怀表,拨弄一下还能嘀嗒嘀嗒地走。怀表银质的表面上刻绘着张学良将军的头像,那是“少帅”赠给他的礼物。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张贤亮的母亲陈勤宜,大家闺秀,书香家庭长大,留学美国,长得非常漂亮。年,生活没有着落的张贤亮,携老母弱妹,到宁夏贺兰县垦荒。特殊时期,陈勤宜含恨去世,弥留之际,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张贤亮这样的出身,岁被打成右派,岁平反摘帽,随着新时期文艺解冻,多万字的文学作品井喷式发表,部分译成种文字在世界各国发行,在国际上有广泛影响,张贤亮成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在知识阶层,张贤亮因文学得名。然而在银川,这里更多的人在谈论影视城,并由此才说起张贤亮。镇北堡是张贤亮生命的代码,一部分影视圈子内的人,大多数影视剧观众,那千千万万蜂拥而来的并没有多少阅读历程的旅行者,也都是通过影视城而知道他的。在星光灿烂的当代中国作家群中,被一座城市里几乎所有人铭记,并在全国范围内几近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张贤亮可谓第一人。来到镇北堡,就会发现,这里是张贤亮的城,是他迈上人生巅峰的城,也是他闲云野鹤、恬然自适的城,更是他含笑黄泉,但依然活在人世的城。

随着现代化的迅猛发展,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那些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的东西。然而,我固执地认为,镇北堡不会消失,只要影视艺术在,镇北堡就在。即使有一天,拍摄影视片不再需要现场实地,或者西部影视城被前来拍片的剧组利用得无可再利用了,到那时,镇北堡将会成为一座电影、电视剧的历史博物馆,永远矗立在宁夏大地上,和巍巍贺兰、滚滚黄河一样是银川永恒而美丽的风景。

心无居所,到哪里都是流浪,不管活着还是死了。张贤亮曾经是漂泊者,从南京、上海、北京磕磕绊绊一路走来,最终他将自己安顿在了银川、安顿在了镇北堡。年,从银川市区搬进清城的一个小四合院,生活了年。离世前,他把儿子叫到跟前,半开玩笑地告诉他,死后骨灰要留在影城里,风水他都看好了。镇北堡是古老、鲜活、神奇、永远的城,是张贤亮灵魂的附丽,精神的寓所,是他死了,还活着的地方!

旅游长见识,行走即读书。近年来,我到过一些地方,每到一处,都若有所获,而镇北堡西部影城让我受益良多,还因为那经典的对白:“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把握不再浪费,若要加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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