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与大国理想

纪录片与大国理想

文/徐兆寿

上世纪年代以来，中国的艺术普遍地走向先锋道路，之后便进入私人化表达之境。但是，当私人表达直至身体欲望的极端、个人主义直至疏离国家集体意志之时，它又需要反拨。这时，人们便呼唤能振奋人心之作、弘扬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的大说之作。如果说在自有文字之时到二十世纪的纸媒时代，这些社会功能更多地赋予文学的话，那么，当影视等开始逐渐代替传统纸媒的教化、传播功能时，这一功能便逐渐地被影视等承担。纪录片是最可能承载这一功能的艺术形式。从二十世纪年代的纪录片《丝绸之路》《话说长江》的大说到《舌尖上的中国》的娱乐化小说，再到最近的《一带一路》，纪录片也走过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回归到对整个国家理想的大说，重新汇聚人心，重启中国走向世界的精神之路。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认为自己是中央之国的公民，所以有“天下观”。《山海经》是站在天地之中央来想象世界的。久远岁月之后，孔子开始周游列国，为天下人立道德典范。在他的眼里，他是站在天地之间来认识世界与人生的，所以，他认为自己是天下人。老子、墨子、庄子等诸子没有一个不觉得自己是面对整个宇宙和人类思考与行动的。那是中国人的第一次大说。德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二十世纪上半叶研究那一时期时抽象出两个概念，一个是“轴心时期”，是对那个时代的定位；一个是“世界公民”，是对那个时期整个人类忽然间涌现的那些伟大先驱的精神定位。

汉唐时代是中国人向西开拓的时期，始知西边还有西域、天竺国等，但老大的地位稳坐，所以，中国在那个时候仍然属于中央之国，中国的读书人著书立说也是大说之作。

直到年鸦片战争开始，中国人被武力强迫接受新的天下观，而此时的天下观，再也不是亚洲陆地中国意义上的天下观，而是以欧洲为主导的海洋涌动的天下观。从那个时候起，新的天下观开始在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的心中彻底变样了。知识分子开始漂洋过海，远赴欧洲和东洋学习科学知识，并接受新的宇宙观、世界观、人生观。一个新的时代由此开启，这就是新文化运动。

进入改革开放时期，先锋艺术到来，私人化表达开始，作为现代主义艺术方式的大说时代基本上告一段落。虽然这时大说的表达仍然在进行，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陈忠实的《白鹿原》等，但浩浩荡荡流行的则是《一地鸡毛》《尘埃落定》《武林外传》《大话西游》等先锋、后现代的表达方式，直到《舌尖上的中国》大行其道，娱乐开始统治这个世界。

这个时候，网络写作大行其道，于是我们看到，不仅过去作为铸造民族灵魂、反映时代精神全貌的现实主义小说开始式微，就连先锋小说也统统进入边缘化存在状态。其实，从文学史上来看，这当然也是文学存在的一种形态，但它是文学发展的末路。每当这个时候，文学就在等待新的作家群出现，揭开新的命运，自然地进行自我反拨。

作为强势存在的影视艺术，此时应当接过大说者的接力棒，承担铸造国家精神、民族灵魂的使命，针砭时代病痛，激浊扬清，弘扬人类正面价值，但遗憾的是，此时中国的某些影视艺术因为各种原因还停留在“娱乐至死”、追求票房价值和产业利益的市侩层面。

纪录片便在这个空当中登上历史舞台。纪录片《话说长江》是上世纪年代影响最大的纪录片之一。这部纪录片在国家面临精神重建的时候播出，就承担了这样的使命。当人们看见长江两岸的大好河山，听着电视解说词热情洋溢的精神号召，重建家园的信心终于再一次汇聚在一起。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一次国家意义上的大说。它不但是整个国家的意志，同时，也顺应了人民的迫切愿意。

从那以后，很少再出现影响巨大的纪录片。虽然后期有《望长城》《故宫》等很多纪录片在央视播出，但再难以出现上世纪年代那些纪录片所产生的影响了。时代发生了巨变，市场经济、大众文化、后现代思想先后引领时代风潮。再加上到了二十一世纪之后，网络开始极大地影响人们的精神生活，一场解构意识形态和正面精神价值的运动在悄无声息中展开。在这个时候，纪录片《大国崛起》值得关注。它透露出中国经济在迅速提升时中国人的一种崛起的意识。大国，这一意识开始浸淫中国人的头脑。虽然它也引发了很多争议，但对国家富强的愿望是一致的。

此后，有一部纪录片引发人们广泛的关注，这就是《河西走廊》。这部纪录片采用模拟的方式再现历史上河西走廊对于中国的作用、意义、价值，重新阐释丝绸之路这条伟大的文明大道，意义重大。它以模拟再现的方式引发了业界的一些争议，而同时，在争议中，人们对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认识却得到了深化。只是，它仍然是在中国的地理文化意义上进行的一次探讨，它也常常流露出冲出亚洲到全球化的背景下重新梳理河西走廊以及丝绸之路之伟大意义的冲动。

纪录片《一带一路》的诞生，似乎是踩在所有这些纪录片肩膀上创作的一部力作。它第一次以纪录片的影像形式，以全球化的视野提出了一个新的国家发展理念“一带一路”，这不仅是中国的愿景，也是中国主导的全球化思维的一次展示。它是中国人在二十一世纪构建新的天下观的开始，是一次国家意义上的大说。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一步步打开国门，向世界逐渐开放，国人的目光越向大洋彼岸。慢慢地，我们建立起了一种新的天下观、一种新的全球观：以欧美发达国家、第三世界国家等国家组成的全球化世界。很多年以来，人们觉得这是一个客观的全球化，是财富意义上和政治、军事意义上的全球化，但慢慢地人们也发现这同样也是一个地理大拼盘的全球化。中国人向世界各地进发。雄心勃勃，无处不有中国人；中国人在努力向世界学习，在融入世界，但另一方面，人们也逐渐发现，在与世界打拼的时候，中国人渐渐地成为随波逐流的弱者，在尽一切可能想变成欧美的一部分。

然而，正是在这样一种放弃中，大概更多的是人的尊严被伤害而使一部分中国人觉醒。于是，新的愿景早在中国被欧美化的同时就诞生、绘制，直到二十一世纪初，随着国力的增强，人们终于有力量去说出自己的全球化愿景。现在，当我们说我们也有梦时，我们才真正想做一个自由的人、平等的人、一个有尊严有梦想的人。

“一带一路”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提出的，它有力地将国家从被影响的焦虑中拉回，并道出了中国人在新的全球化背景下的天下观。纪录片《一带一路》正是站在国家的视角来阐释这一伟大观念。它旨在汇聚人心，重建中国的主体意识，并向世界敞开胸怀，不但像过去那样拥抱世界，还要去影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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